士兵看了他一眼,司空见惯地转身离去:
“这年头什么穷人都想往城里跑?老子花了多少钱,托了多少关系才从城外转到城内。”
他觉得不爽,又回过身来,打算啐一口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小子。
唾沫出口,飞向爱欧,然而竟被旁边一人眼疾手快地用手帕接住,士兵抬起头,眼见一个大胖子遮天蔽日地站在他跟前,道:
“哎,兄弟,不让入关没问题,不要落井下石。马奔,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马奔便来到爱欧身旁,手握住其左手尺关寸,往下拨了二指,嘴里絮絮叨叨地咏唱起来。
士兵向后打了个趔趄:
“你们想干什么?把城牒掏出来。”
燕飞一招手,商队里又走出一人,此人两眼巨大而且像是只变色龙一样离得很远,还能各自转动,那人从包中取出城牒,呈前观览。
马奔道一声:
“此人心如死灰,不知何故,身伤可医,心伤难愈,只能慢慢调理。”
说罢咏唱几声,爱欧便慢慢苏醒过来,一看是自己拒绝同行的商队,内心泛起一阵酸楚感动,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沉吟。
士兵查了城牒,侧目道:
“行了行了,进去吧。”
燕飞便抬手而击,道:
“好了好了,大家抓紧入关,别误了身后的其他人!”
于是沉寂的商队又传出一阵押货上车,木轮吱呀,车夫赶马的忙乱声。商队宛如一条长龙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前进。
士兵冷眼旁观,待被奔马搀扶的爱欧走过时,士兵道:
“等等,这个人不能过。”
奔马支支吾吾,话说不利索,于是刚才那两眼分得极开的人又回来,道:
“哎,误会误会!我是猴攀,此人名叫熊咆,也是我们商队的,刚才只不过是擅自离队,多有冲撞,您还多包含。”
说罢,他取出一张百元银票放在士兵手里。
爱欧心生感激,他低下头,笑意在他脸上滑过。
士兵一边把钱往怀中塞,一边说着:
“哦,这样啊,你们下次注意点……哎?这是什么?”
士兵看见爱欧腰间鼓出一块,伸手去够那物什。
爱欧心头一惊,“罪愆”要是被发现了,自己可就不是被拒之门外这么简单了。
“罪愆”锁,外表看上去只是一条如项链般长短粗细的锁链,实际上受到魔法加持。王城受了流放的罪人将受穿骨之刑,即用“罪愆”锁穿过骨盆边缘,由于穿骨技术低下易于造成感染,而且其中的魔法会封印受刑者的大部分力量,所以受刑者的体术魔法两项严重受限,降落到原先的百分之三左右。受穿骨之刑以后,负罪之人不能回到王城,否则判死刑。负罪之人也不能破坏骨头,摘下“罪愆”,尽管摘下后没有相应的惩罚,但是此行为意味着对于王城的巨大背叛。
士兵的手慢慢逼近,灰暗又重新笼罩了爱欧的心。
“这是什么?”士兵的质询更紧迫了。
是日,艳阳高照,王城街道上的行人宛如行走在一片广阔的虚无之上。在士兵的手近在咫尺的时候,自己的生命,商队的性命,以及对爱丽丝强烈的思念之情使爱欧做出了一个超出自己想象的决定。
爱欧轻轻拦下士兵的手,然后将手伸入腰际,在马奔,猴攀以及士兵充满狐疑的目光中,他提上来一圈环形的锁链,锁链末端还散发着微微的焦糊味。
士兵看着那串平平无奇,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链子,失望地啧啧两声,然后挥挥手,道一声:
“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一条破链子,走吧走吧。”
爱欧道:
“多谢放行,您辛苦。”
商队继续前进,马奔看爱欧行走似乎更加不便,于是将他安置在板车上。爱欧道过谢,身体沉重地倒在木板上,后背暖洋洋的。太阳极白极大,像是天空被戳破了大窟窿,神界的灯火从破碎的薄幕倾泻而下。爱欧眼睛看不清楚天空,只看见一团白,他听见飞鸟越过城关时自由的叫声,闻见自己烧焦的髋骨传来一阵黑色的焦味。
在去往王城内部的燕飞商队经过王城货运小道之后,一条看起来平平无奇,以至于无人会在意的锁链被弃置在飞尘肆虐的道路上。锁链在往来商队的马蹄下被踩个粉碎,随风消散。
当时的爱欧正在擦拭着勋章,沉浸在对木箱里美丽女孩的浓烈思念之中,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因为这个女孩,未来的自己竟然会和深爱的王土彻底决裂。
思想的桎梏在历史的马蹄下犹如饱蘸血肉的锁链,在纷乱践踏后埋葬于时间的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