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雾海沏了一杯茶递给暮湘,暮湘诧异地接过茶盏,着实感动,这先生当真是菩萨心肠的仙人啊,知道她渴了特意给她斟茶。
她满怀感激的一饮而尽,但在茶入口的那一刻,立马喷了出来。
“先生你在茶里放了什么!”暮湘哀嚎着,又酸又苦又辣,各种奇怪的味道在口舌间蔓延,那种滋味着实生平难遇。
后来北岩与她说过,雾海喜品茶,却根本尝不出茶的滋味,是个地地道道的味痴。雾海常研制出新的茶品让他人品评,看他人喝茶时狼狈的样子,这是他的恶趣味之一。
雾海淡淡看着手中的茶,道:“看来味道还需要改进。”
暮湘满脸狼狈,心里有千种情绪翻腾,忽然意识到这个外表如仙人一般的先生内心并非那么良善。
“先生。”不远处忽然一人走来,长得很精瘦。
来人看雾海身前有一女子,便看了暮湘一眼,她那梨花带雨的狼狈模样,让他忍俊不禁捧腹笑了出来。
暮湘狠狠剜了他一眼,笑什么笑?
他似是察觉到暮湘不善的目光,止住笑意道:“这姑娘就是楼主说的人?当真是个……有趣的人儿。”他特意强调了有趣两个字眼。
雾海低头沏着茶,头都不抬,冷冷淡淡吩咐了句:“北岩,来得正好,带她去安置吧。”
“好的,先生。”
说罢,北岩就领着暮湘去住处,一路上他总时不时偷偷回头瞥她,每每回头脸上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几次三番后,暮湘终是忍不住了,僵硬地挤出笑容,不满地问他:“北岩公子,请问何事如此好笑?”
北岩听后愣了愣,脸上颇有几分歉意,他挠了挠脑袋说:“抱歉姑娘,并非是你好笑,只是想到以后多了一个同伴,感到高兴而已。”
“你方才那笑哪像是高兴的模样!”那根本就是贼笑。
北岩不停挠着脑袋打着哈哈,颇有几分猴儿样。
见他迟迟不回答,暮湘冷笑两下,皮笑肉不笑地逼问:“北岩兄弟,你方才为何笑得如此阴险?”
“因为……想到以后不再只我一人受雾海的折磨了……”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没了声音。
暮湘听后不禁浑身发抖,再次为她的将来担忧。
“雾海先生……有那么可怕么?”想起之前让她喝的那盏茶,那天人之姿的先生,莫不是有折磨人的癖好吧?
“其实先生玉树临风,风姿卓然,见识博远,整个浮图楼都难找出比他更出色之人了。”北岩信誓旦旦,“只是有些奇怪的嗜好罢了……”
奇怪的嗜好,似乎……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你可知,过分出色的人,往往有些让世人难懂的嗜好。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山花烂漫,落英缤纷,有一人于花间对她这么说过。
往后几年与雾海朝夕相处后,才知道北岩所谓的“奇怪的嗜好”是指什么,雾海哪是嗜好奇怪,那根本是人不可貌相,表里不一,性格恶劣,人面兽心……万语千言总不及雾海一人!
“暮湘,别发呆了。”北岩的话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我可没吓你,雾海先生说了,今日午时三刻前我们要出发,误了时辰你可惨了。”
雾海生气的模样暮湘着实不敢回想,她连忙起身。
萧萧落叶在院里沙沙作响,带着无限的柔情,落了一地寂寥的黄叶,如泣如诉,如诗如画。
北岩看着院落里那阑珊处的银杏,眼眸深处涟漪流转,似有几分惆怅。
“这株银杏是我当年进浮图楼时种下的,如今已成参天大树,落了有三十六次了。”北岩说,语气里是罕见的惆怅。
“原来你来浮图楼已经三十六年了,没想到你都这么老了。”暮湘漫不经心回,北岩猴儿今日颇有几分酸书生样儿。
她看北岩神情不大对,仔细想想,北岩的模样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在浮图楼待了三十六年,少说也有五六十岁了。
这年岁,在人间都是古稀之年了,都半只脚踏入棺材了,着实不小了。他平时总是猴儿那般顽皮好动,说起话来喋喋不休,可却忘了他的年岁已经是老人家了。
北岩此刻的神情是那样落寞,似是看尽浮沉,空空寥寥,无可奈何。他本就精瘦,此刻的背影忽然呈现出一种苍老感,像一株苟延残喘的枯木,岁月流逝,年华也消逝,只余下空空皮囊,那不是她所认识的北岩。
暮湘不愿再看他这般颓败的姿态,猴儿就该是肆意洒脱的,便急忙拉着他走开。
一时间沉闷得令两人窒息,暮湘撇嘴道:“北岩,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雾海在等我们呢。”
他嘴角牵强笑笑,忽的问道:“暮湘,你可有什么心愿?”
“有啊,我想吃尽世间美味,喝遍世间美酒,昏昏睡去长醉美梦无人叨扰。”
“果真胸无大志,难怪人间常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北岩揶揄,语气稍稍恢复了平时的调调。
“我本就小女子一个,女子与小人我去全占了,何需有大志?大志在你们男儿胸中就够了。”暮湘笑着回,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看北岩被呛得不知该说什么,暮湘便嘲讽道:“猴儿你现在真活脱脱成了一酸书生,你的大志莫不是一举高中,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我的大志早已忘怀了,而我的心愿,这一生恐是无法实现了。”北岩语气极轻,似是要消逝的鬼魂,软绵绵轻飘飘的。
暮湘勾起嘴角,指尖绕着一缕青丝,不停玩弄着。她眼眸上挑,漫不经心道:“谁说你没大痣了,你脚下不就有一颗痣么,正好还挺大。”
北岩愣了一下,不由瞪大了眼,大惊道:“你……你怎么知道我脚下有……有一颗痣的!”
暮湘露出诡异的笑容,道:“你洗澡时候我看到的。”
“暮湘!你到底是不是女儿家啊!哪有女儿家偷看男的洗澡的!”北岩几欲抓狂,“你你你……你说,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偷看到的,你还偷看了什么!”
暮湘吐了吐舌头,不语。
看北岩又恢复到原本的样子,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猴儿深沉了片刻就被打回原样了。
至于偷看洗澡的事,她总不能跟他说,是自己当初看错澡堂,迷迷糊糊进了男澡堂,无意中看见的吧。
这种只会越描越黑的言论,还是不说为好。
“真慢。”雾海早已在门口等着他们。
“先生。”二人齐齐对雾海恭敬行了一个礼,便跟着他走出了浮图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