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渊饮了一口酒,笑了笑,“儒家以宗法制度为基础开创治国学术,而墨家自初代钜子墨翟之后,便扯起‘兼爱、尚同、尚贤’的反宗法制大旗,可见,你的这个举动,算是将儒家门人,都得罪一个遍了。”
墨家思想,主要是以十论为基础。
但是,儒家不同。
可以这样说,墨家的创立,基本上就与儒家站在了对立面。
当然,这是学术上的分歧。
不过,讽刺的是,墨子最早的时候,是授业于孔子,自称‘受孔子之术’。
目前的法家,多是出自儒家。
比如李悝与吴起,此二人算得上是最早的法家代表人物了。
但是这二人,最早都是学儒。
吴起,是兵家,但更是法家。
燕丹的这个做法,无异于是将燕国推向了儒家的对立面。
从此以后,可以想象得到,基本上,不会再有世之大儒来到燕国传道受业解惑。
尤其是当下这种情况,同时被称之为世之显学的儒家与墨家,之间存在的分歧,比以前更大了。
墨家有两个思想叫做‘天志’与‘明鬼’,有时候嬴渊就在猜测,‘天明’的名字,是否就来源于这两个思想。
“难道,冠军侯也偏执的认为,墨家学说,并不适合用来治国?”燕丹问起。
嬴渊回答道:“并非不适宜用来治国,而是,不适宜用来治理当下的国度。你要知道,墨家宗旨,素来与王权宗法相抵触。”
“世间之国,无不是以王权为中心,听你言下之意,似乎是在说,将来很有可能会出现,不属于王权治理的国度?此话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燕丹轻笑一声。
嬴渊淡然道:“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燕丹豁然起身,背对嬴渊,目视正在舞台上莺歌燕舞的那些女子,开口道:“世间大同,天下兼爱,乃为大势所趋。”
闻声,嬴渊低头小酌杯中酒水,回味一番后,笑道:“有目标、有理想是好事,但,说到底,这只不过是理想罢了。”
“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墨子言,爱人若爱其身,则大同不远矣。”
燕丹的意思是说,若天下人人相爱,则再无战乱,平民庶子,也可以翻身做皇帝,但前提是莫要人人相恶。
否则,会引发制度的崩坏,江山倒悬,社稷倾覆。
“有一点我不得不承认,墨家的思想,是超前的,但,放到现在来说,只是不切实际的理想罢了。”
嬴渊话音刚落,旁边便有人鼓掌。
众人看去,却见是公子韩非。
“两位的言谈实在是精彩,本以为来到这鼎鼎大名的妃雪阁,只能欣赏燕舞,没想到,还能听到两位大才在这里谈论墨家之道,实在是不虚此行。”韩非向燕丹以及嬴渊拱了拱手。
“我道是谁,原来是韩国的九公子,韩非。”
燕丹曾见过他,所以,今日见他来此,倒是不难认出。
“太子丹之名,在下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实属碰巧,缘分使然。”韩非面带微笑。
燕丹去过齐国,见过在荀子那里求学的韩非。
但是,当时专心研习功课的韩非并没有注意燕丹。
他只是通过一些细节加上二人言谈,就揣测到了后者的身份。
“想必这位就是致使五国伐秦之战失利的罪魁...冠军侯吧?”
韩非差点说漏了嘴,为掩饰尴尬,言语落地后,只好大笑起来。
嬴渊点了点头,道:“我读过你的‘显学’,写得很好。”
显学一篇中,有他对于墨家之道的独特见解。
“过奖。”
韩非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其实,冠军侯说墨家不适合治世,非倒是有不同见解,就拿五国伐秦之战来说,墨家非攻中确有几字写的不错,‘宽吾众、信吾师’,则天下无敌,然而,终究只是镜花水月,空谈泡影罢了。”
他的意思是说,作为君主或者是军中帅将,必须要有宽仁的心思,只有这样,才能不拘小节,万众一心,将弱小联合起来,抵抗强大。
若是五国伐秦之初便如此,则秦国必灭。
只是,这很难实现,根本不符合现实状况。
嬴渊听到他的话后,眉头微皱,在心中喃喃道:“这货,不会是来故意找茬的吧?”
他在今日见到韩非,还是有些意外的。
尽管知道韩非也会来参加潜龙堂的以物易物。
不过仔细想想也就释然了。
毕竟,刚回到韩国不久就喜欢上了紫兰轩的主,来到燕国,怎么能不瞧一瞧这妃雪阁?
“公子韩非所言,句句精辟,世人,小觑墨家久矣。”
燕丹很高兴。
韩非在傻笑。
嬴渊则暗自摇头,“我只不过是说了一两句实话,怎么就世人小觑墨家了?这世间,谁敢小觑与儒家并立的显学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