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春夕街这处便已应和着天色华灯初上。
漫漫长夜无穷尽,而此处的纸醉金迷却仍能勾引着红男绿女沉浸其中,把酒拟疏狂。
申时过半,那燕春楼才开门迎客,今日倒不吊人胃口,不限制百人入场。
但再大的花楼,场地姑娘也有限,除了早早预下雅间的达官贵人,场内待坐满了人也会拒客。
因芍药姑娘这两日的表现将酸腐才子们都勾得诗兴大发,赞美之词滔滔不绝,以至于口口相传,叫芍药姑娘俨然成了香饽饽。
觉得自己有实力折枝的都蠢蠢欲动,不敢肖想的也愿意夺得入场的机会。
鸨母春娘说了,芍药姑娘就只这三日出场,余下的日子便要闭门不出,开始准备腊月的评花榜了。
可预见的,这一消息传出,今晚的燕春楼得有多热闹。
夏懋自秦肴冽找上门寻楚霓后,又故态复萌,镇日闷闷不乐。夏懋这也是人生第一次在情事上开窍,却甫一动心便被冻成冰,霎时间难以接受。
临安公主和林老夫人试过诸多办法,甚至连老太师和夏大学士都跟着开解,没用。见不得夏懋沮丧,临安公主便寻了往常与夏懋玩得来的同窗,叫他们带夏懋出门走动走动。
其中便有户部侍郎家公子许鸿涛,和大理寺卿家的公子荣轩。
诗会茶会夏懋都不感冒,撬也撬不动,只叫这俩平日玩得疯的镇日在太师府陪着夏懋也不是回事儿,都快要跟着被憋坏了。
恰逢今日是那燕春楼芍药姑娘亮相的最后一日,两人一合计,也不管夏懋愿不愿,直接便将人给架出门,带到春夕街来了。
反正世家公子平日玩乐都有度,规矩摆着,也不会夜不归宿,临安公主知道了个大概,便也没阻拦。
这俩公子哥春夕街早逛熟悉了,哪家花娘特色为何都摸的一清二楚,三人由龟公引着进楼,恰巧还碰见另几个同窗,便合在一起,于提前就已定下的雅间一起坐着畅谈。
熟客的爱好自有服侍的熟记,平日若无别的吩咐,只人一到精制的酒菜便会直接上好。
夏懋被带来这处还是首次,原就百无聊赖,几人都兴冲冲地讨论着这几日满大街都是的芍药姑娘八卦,只夏懋整个人松散得很,一人尝了口酒后,便慢慢一杯接着一杯喝着。
半晌,一行人聊得越发喜笑颜开,而夏懋由始至终都没插入过半句话题,坐在夏懋身旁的荣轩便开始给予关注了。
“夏兄夏兄,难得出门一趟,一人饮酒醉没意思的,来,尝尝这燕春楼的招牌菜色。”,说罢给夏懋夹了一大筷子胭脂鲞。
夏懋神色还是淡淡,没有拒绝,也没动筷,只道:“你们聊,不用管我。”
这几日荣轩和许鸿涛镇日都往太师府跑,早已习惯夏懋这副模样,见他喝酒那模样也不是直灌的也就随他去。
不多时,楼底下起了一阵闹哄声,吸引了雅间这几位公子哥儿的注意。
“想来是那芍药姑娘要出场了是吧?”许鸿涛问道。
“想来也是,这几日燕春楼的花样可比近几年都多,原以为那牡丹便是顶顶的绝色了,却不想这芍药更胜一筹。”
荣轩和许鸿涛已经好些日子没来春夕街,心生好奇,听完也加入到讨论中。
荣轩:“更胜一筹怎么说?”
许鸿涛也不解,补问道:“一名指花中之王,一名指花中宰相,却是后者风头盖过前者?这又是什么道理?”
古往今来,英雄最难过的便是美人关,问起这红袖美谈,这些个流连风月场的公子们自是能侃侃而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昨儿我恰好赶上一场,别个起舞无不规矩,至多在妆容打扮上动心思,诶,便是有如倚红楼那萧妩儿,这芍药不同……”
本来打算详说的,只那公子说了一半却卖了个关子,恰好底下场子光线变暗,便改手执折扇一指,道:“说一千道一万也不如亲眼所见,喏,姑娘出场了,你们自个儿看罢!”
适才进场时众人便瞧见,那供花娘展艺的花台上,今晚乱中有序地垂挂着白色的轻纱,花台正中放置着一矮几,其上置一古琴。
自光线暗下,便有龟公将花楼两侧的窗户开了些,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戏法,那花台上渐渐蔓起一阵轻烟,开了窗带进的风撩动垂挂的轻纱,将此间环境衬得如仙境般缥缈。
这几日最为津津乐道的,芍药姑娘一出场便会有的芍药花香,也在此刻开始萦绕于燕春楼中。
在众人期盼中,着一身张扬红色纱裙,佩同色面纱的芍药姑娘,终于从花台后方的暗处缓步走到花台正中光亮处。
虽那面纱遮去姑娘一半容颜,但姑娘仙姿玉色的曼妙身段却是明眼可见,且那如远山的黛眉,并那冷艳得来,又一挑一睨尽是情的桃花眼,便足以叫人心驰神往了。
姑娘一挥衣裙,落座于矮几旁的蒲团上。香罗红袖中,软软玉指尖如笋,在火红罗裙衬托下更似无暇白玉。
那手轻轻扬起,在古琴上一搭,吟猱起一阵如天籁的泛音,一曲《平沙落雁》便从那葱白柔苐间逸出。
古有云:“八音之中,惟弦为最,而琴为之首”,芍药姑娘一曲道尽人之心绪,泛音若天籁,按音如人语,散音则同大地。
一曲平沙落雁虽轻微淡远,却抒尽大雁之远志,填满逸仕之胸臆。
平日道尽风流的多自喻满腹经纶,此间琴音一出,直教人见之忘俗,叫在场意欲寻欢的恩客无不心痒难耐,却见芍药姑娘这出尘之姿又不忍轻易亵渎。
荣轩一行人被女子琴技吸引,皆注目于花台中央的红衣芍药,夏懋原只专注于杯中物,却也因为这琴音朝那花台中央看了一眼。
夏懋手一松,那空酒盏便落到桌案上,面上难以置信之色难掩,猛地起身快走两步,直接到二楼凭栏那处,盯着花台上抚琴那人看了良久,片刻之后又揉了揉眼睛再看,生怕是自己吃了酒看花了眼。
那人……是楚霓?
*
视野最佳那处雅间,秦肴冽大马金刀坐在临窗的圈椅中,锦袍前襟湿了一片,歪着身子一手撑额,另一手挂在圈椅外圈,拎着一酒坛。
看着那花台上冷艳抚琴的女子,秦肴冽舔了舔唇,心间又开始酸胀得厉害。
晨间楚霓将玉珏砸到秦肴冽身上后,很快便离开了来福菜馆,楚霓临走前,秦肴冽看得分明,他的丫头眼眶红得厉害。
去北边之后,他飞速地处理好一切事务,返朝时也是快马加鞭归来,是了,蝶谷的确是意外,定叫丫头受了不少委屈,她声声怨怪在理,的确让他无论说什么都站不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