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军没急着回答顺子问话,而是满眼失望四处巡视,再看一眼这破落的土坯房,看一眼墙角的牵牛花,看一眼烧的黑漆漆泥巴灶台,看一眼歪歪扭扭的篱笆墙,本想在这里过后半辈子,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我……我会带兰儿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自己的日子。到那时,没人会说我忘恩负义,没人会说兰儿不堪的过往!”
“好,我送你们一程!”
顺子没问李冬梅的意见,自顾自做了主张,因为他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听着灾害年头,家家户户的挣扎。
大家的故事都差不多。别以为李自军说,靠一口两口红萝卜头吊命是假的,顺子可以拍着胸脯告诉大家,那都是真的。
那几年,穷人家的命就是那么贱,从来不知道吃了这口,还能不能吃到下一口。
在活命面前,男男女女那点破事儿,在顺子看来,真的不值得计较一辈子。
或许在城里长大的李冬梅不理解,或许李冬梅会怪罪他自作主张,可顺子内心深处,真儿真儿的想成全这对苦命鸳鸯。
顺子开着车径直来到了火车站。
夜幕下,三三两两的行人逗留在这里。有人开着桑塔纳停靠在火车站广场一角,亮着车灯,似在等人。出站口围了一群穿着三成新棉衣的人,更有的披着军绿大衣,心细的大妈手里拿着坎肩,一个个伸长脖子,满眼期盼向站里面望着。
也有粗糙汉子,嘴里叼着烟卷,靠吞云吐雾打发时间,更有三五成群的大老爷们儿趴在出站口的栏杆边上聊天打屁消磨时光。
李自军先下了车,把车门开展,小心翼翼伸出双手搀扶着马云兰下车。昏黄的灯光下,李自军头上那丝丝缕缕的白发折射着星星点点的亮光。马云兰眼里噙着泪水,是激动,是幸福,同样折射微微亮光。亮光吸引亮光,它们相互照亮了彼此。
顺子抽了抽鼻子,鼻头莫名发酸,看着他们依偎在一起,慢慢的朝售票厅走去。李冬梅没有跟着,而是跑到出站口一个小推车旁,一边偷偷擦拭湿润的眼角,一边选购东西。
不大一会儿,她便提着一大兜东西跑了过来,默不作声站在顺子身边,透过玻璃窗户看着里面排队买票的两人,李自军正含情脉脉望着马云兰,时不时伸手抹去她眼角湿润,隔上几秒,再去梳理一下她那有些花白,有些凌乱的头发。
李自军给顺子上了一课,告诉他什么是爱!
不用长篇大论,不用深入浅出的讲解,甚至不用言明用意,顺子便懂了。
这便是爱!
不管她曾经多么不堪,多么让人厌恶,多么不符合道德标准,你依然想跟她在一起,依然想牵着她的手看世间繁华,想跟她依偎在一起领略夕阳西陲,想陪着她唠唠嗑,拌拌嘴,走完这后半生。
青山县本就是一个小县城,而且是那种古老的小县城,城里的人观念都很守旧,是那种守着窝,一辈子都不想出去走走的那种。所以车站买票的人不多,没几分钟便轮到了李自军。
俩人买完票,出了售票厅,来到顺子面前,四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们面对面静静对视良久,李冬梅这才意识到手里还拎着东西。
她慌忙把手里一大兜东西递过去,里面有坐火车必备的红烧牛肉面,康师傅牌的,乡巴佬卤鸡蛋,双汇火腿肠,辣条,豆腐干,红茶,绿茶。
李自军有些不知所措接过这些吃食,眼角又湿润了。
这个女儿再不省心,不懂事儿,跟自己作对,忤逆自己,可依旧关心他,不是嘴上说说,是实实在在的关心。
他心里很愧疚,跟他谈笑的人很多,可最后照顾他,慌忙寻找他,处处为他打算的,只有这个惹他生气的女儿。
以前他不懂,现在懂了,可已经晚了!
“我……我们走了!”
李自军晃晃手里车票,向他俩挥手告别,向这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青山县告别,向过去的苦难,纠葛,美好,挣扎告别。
他牵着马云兰的手,佝偻着身子走向车站,以后会过一辈子。
顺子看着他们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背影,心里默默祝福:“一定要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