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哀嚎。
朔月皱起了眉头,神情间流露出来的痛苦,就好像被针扎到的人是她自己一样。尽管如此,她还是源源不断地掷出了退魔针,直到用尽最后一根。
这是拯救纳兰暝的唯一方法,她对此心知肚明。
大量的长针便在那二重结界之中飞舞起来,变幻莫测,永不停歇。它们不遵守空间规律,不遵守万有引力的规律,不遵守一切维持现实世界存在的法则,闪无可闪,挡又挡不住,对抗它们的手段,似乎根本不存在。
纳兰暝也尝试过离开此处,他穿过了面前的一面光壁,却又从另一面光壁里跑了出来,抬头一看,仍旧是满天银光闪动,四周尽是饱含灵力的长针,自己好像没有移动半步。
他,或者说那只恶灵,这才意识到,并不是那些退魔针拥有了瞬间移动的力量,而是这四周的空间,本身就是扭曲的。
“二重结界”,那只恶灵想起了这个名词。
这一方一圆两层结界,有着足以扭曲空间的,无法解释的力量,乃是朔月的看家绝活之一。构成结界的每一面光壁,都相当于一扇开在虚空之中的传送门,从这一头进去,就会从无法预料的某一头出来。被困在结界之内的人,即使直线前进,到头来也不过是在原地打转,一步都无法踏出结界的范围。
具体地讲,被困在“方”之内的人,永远无法来到“方”之外;被挡在“圆”之外的人,永远无法进入“圆”之内;而被困在“方”之外、“圆”之内的人,既不可能进入“方”之内,也不可能脱离“圆”的范围,这便是二重结界。
她投入到结界中的那些退魔针,一旦进入“方”之内,便会永远留在其中,靠着灵力,几乎无限制地飞行下去,直到命中目标为止。它们从一面光壁那儿进去,再从不可预知的某一端出来,明明最开始都是从同一个方向射过来的,穿过几面光壁之后,其弹道就再也不可捉摸了。
这方圆结界,就像是一个六面尽是镜面的狭小密室,而那些针则如同射人其中的日光。这光在镜面与镜面之间无限地反射,令困于其中的纳兰暝无处可躲,无路可逃,只能如胶卷底片一般彻底曝光。
朔月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纳兰暝的惨状,可那徘徊在雪原之上的惨叫,却如怨灵一般缠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年,或许是一分钟,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朔月睁开眼睛,看见纳兰暝跪倒在雪地上,浑身是针,血流不止,像个通红的刺猬一样。鲜血从伤口中涌出,顺着那上百根银针,滴落到地上,将他膝下的雪地染得一片通红。
“啪”
她拍了一下掌,结界随之消失不见,而她本人也缓缓地落到了地上。她的目的,是拯救纳兰暝,而不是杀死他,为此,还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
那便是,彻底消灭他体内的恶灵。
退魔针可以封锁恶灵的行动,扎到哪里,恶灵便会失去对那里的控制。但若是想将其彻底消灭掉,单靠针灸是不够的,此事需要巫女亲自动手。
纳兰暝像是死了一样,跪坐在那儿,垂着脑袋,一动不动,默默地流着血。朔月知道,他还活着,只是掌控着他的身体的恶灵被封住了,故而失去了行动能力而已。尽管如此,她依旧心疼不已。
给她个机会,她愿意替他承受这份痛苦。
朔月踏着雪,来到了纳兰暝的跟前。她蹲下身,双手捧起纳兰暝那张苍白的、沾满了鲜血的脸,凝视着他的双眼,一时默然,无语凝噎。
她用拇指替纳兰暝擦去了脸颊上的血迹,接着,凑过脑袋,闭上眼睛,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了纳兰暝的额头。
灵力如同春风,瞬间吹遍了纳兰暝的全身,无声无息。纯白的光华从二人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化作点点荧光,如同飞舞的萤火虫一般,看起来美极了。纳兰暝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那是他身为妖魔,对灵力所产生的,自然的排斥反应。
诚然,巫女的灵力,对于他来说是足以致命的剧毒。可是要想逼出他体内的病根,非得以毒攻毒不可。朔月的想法是这样的:纳兰暝的命无疑硬过那只恶灵的命,只要将注入的灵力控制在足以消灭恶灵却不危及纳兰暝的性命的程度,便可完美地解决问题。
反正那家伙是吸血鬼,只要没死了,伤得再重也能恢复完好。
实际上,她几乎就要成功了,不,应该说,她已经成功了。
只是,她忽略了一个道理,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即使是最弱小的爬虫,在将死之际,也会拼尽全力,背水一战,哪怕只能在敌人的身上蛰出一个小小的肿包,更何况,她的对手是一只在暗处蛰伏了几十年的恶灵。
当这只恶灵在灵力的驱逐下,即将消散殆尽的时候,它那早已逝去的生命,迎来了最后一次的爆发。
纳兰暝的右手抽搐了一下,紧接着,整只扎满了银针的胳膊便抬了起来,五指并拢,对准了朔月的胸口。
此时的朔月,仍旧紧闭着双眼,继续将她那庞大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纳兰暝的体内,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那是一瞬间的事情。
纳兰暝体内的恶灵被彻底消灭,纳兰暝的右手贯穿了朔月的胸膛,这两件事,戏剧性地发生在同一瞬间。
朔月的最后一丝灵力,与恶灵的最后一缕妖气,缠绕在一起,相互湮灭,最终消逝于虚无。覆盖在二人身上的光芒渐渐散去,残留下来的,只有两具鲜血淋漓的躯壳。
当纳兰暝清醒过来时,他看见了,坐在他面前的博丽朔月,看见了她那被贯穿的胸膛,以及自己那只沾满了鲜血的手。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朔月说着,笑着,倒在了纳兰暝的身上。她的血液从胸口那大得吓人的伤口中喷涌而出,将二人的衣衫染成了一片殷红。
纳兰暝的大脑一片空白,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此时的他,只认识到两件事:
其一,朔月死了。
其二,凶手是他。
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绝不,如果他能容许朔月死在他的眼皮底下,那他就不是纳兰暝了。
没时间多想,也什么都不必去想,纳兰暝咬破了自己的舌头,扶起朔月那逐渐冰凉的身子,对着她的嘴唇,一口吻了上去。
那是如流动的鲜血一般炽热的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