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浩然持剑立于船头,头上的纶巾在风中高高飘起,水面上的风总是带着湿漉漉的气息,鼓吹他的衣襟如胀满的风帆。他的身边站着一身红衣的胞妹郑琳儿,两人都不言不语,目视前方,眼中闪现着焦急之色。
小船刚到岸边,还未停稳,二人便匆匆地一跃而下。
一位五十出头,须发花白的老者蹒跚着迎了上来。郑氏兄妹忙躬身施礼,郑浩然抬头道:“伯父,奉家父之命,我兄妹二人特来迎接。只是……伯父您为何如此打扮?”。
郑琳儿也好奇地抬起头来,打量着面前这位久未谋面的秦伯父。她知道,这位父亲的好友是平州城的富商巨贾,在平州、涿州等地均有几处大宅,更有良田百顷、商铺若干。在她的印象中,秦伯父是个很注重仪表的谦谦君子,无论对什么人都是客气地满脸堆笑,与几位府郡郡守甚至朝中高官均有往来。
可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秦伯父,灰头土脸,破衣烂衫,一脸的憔悴,与乞丐不相上下。
听到询问,姓秦的老者不禁老泪纵横,声泪俱下:“浩儿、琳儿,伯父我能活着逃出来就不错了!那红巾匪寇烧杀劫掠,无恶不作,说来话长,真是一言难尽啊!”。
郑浩然忙止住他的话头说道:“伯父切莫悲伤,岸边风大,招呼几位婶娘带着行囊先上船回家再叙。”
姓秦的老者连忙用破破烂烂、肮脏不堪的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回身招呼道:“都上船吧,我们安全啦!再也不用遭罪了。”
他身后三位破布包头,年龄不等、身材各异的妇人欢天喜地地拥上前来。
郑琳儿诧异道:“不对呀,我记得我有五位婶娘,怎么……”。
姓秦的老者上前一步,感伤地说道:“别提了,你大娘在逃难的路途中饥病交加而死,你五婶年龄小些,在惶急之中与我们走散了,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着,又忍不住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郑氏兄妹搀扶着他们登上小船,秦姓老者便急不可耐地言道:“浩儿,这船上可有吃食?”一边说着,一边用饥渴的眼神盯着郑浩然。
郑浩然心中轻叹一声,主动出舱找了船家。甲板上有一些当日刚捞上来的鱼,郑浩然又央告船家借了口铁锅、木柴,回到舱中架锅生火,为这几位饥肠辘辘的贵客煮鱼。
还没等鱼完全熟透,那位秦伯与几位夫人便扑灭了火,也不要竹筷,急乎乎地伸手抓了起来,一顿狼吞虎咽之后,连鱼刺也没剩下,看的郑琳儿阵阵心酸不已。
有了东西垫底,秦伯又打开了话匣子,诉说一家子的悲惨遭遇。
红巾军攻打平州之前,这秦伯便带着五位夫人,携带着几车金银细软,逃离了战火,躲到了临近的涿州府,临走前安排几个可靠的老管事看家护院。
战火平息之后,他派人到平州府打探消息,回信说他的几处大宅、商铺、城外的良田都被红巾军没收了,几个留下来看家护院的老管家都被扔进了大牢。令他感到格外庆幸的是,几位他的故交因为舍不得房产、良田等,均被关进了大牢,有几个干脆被拉出去砍了脑袋。
没过多久,红巾军又出兵准备攻击涿州府,已经学乖了的秦伯如惊弓之鸟,再次率领着车队,拉着金银细软及几位夫人提前一步逃之夭夭。这次他打算逃得远一些,也许是他的逃亡车队奢侈而又豪华庞大,过于惹眼,很快便遭到了沿途山贼、强盗的洗劫。混乱中金银细软被洗劫一空,五夫人也走失了,可怜大夫人又一病不起,穷的叮当乱响连口热饭都吃不上的秦伯只有眼睁睁看着大夫人饥病而死。
亏着早先就托人给郑浩然的父亲捎去了书信,彻底沦为难民的秦伯只带着三位夫人历尽千辛万苦,赶到了洪泽湖畔,算是提前结束了九死一生的逃难生涯。
听完秦伯的讲述,郑浩然咬牙切齿道:“这红巾贼寇如此猖獗,我大齐朝廷难道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秦伯叹道:“各地匪患横行,朝廷也是有心无力啊!路上我听说朝廷已急调飞虹关的骠骑营入关剿匪,但愿马到功成吧!”。
郑琳儿劝慰道:“伯父来此尽可放心,洪泽湖方圆百里一片汪洋,湖心岛宛若世外桃源,连大齐的兵马、官吏也鞭长莫及。您老尽管安心在这里休养就是。”
郑浩然目视前方恨恨道:“想我堂堂七尺男儿,值此风雨飘摇,国难当头之际,当为朝廷助一臂之力,剿灭那红巾乱匪!”。
秦伯闻言苦笑道:“匪患猖獗,朝廷的兵马倾巢而出,都未必有绝胜的把握,你一个平头百姓又能做些什么?”。
郑浩然并不答言,凝立船头,望着荡漾的碧波,若有所思。
舟船靠岸,郑浩然的父亲已率众等候多时,两位故友相见,抱头痛哭,自然免不了一番沧海桑田、世事无常的感叹。
当晚,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郑浩然来到书房拜见了自己的父亲,说出了埋在心底自己的想法。郑家老爷子当即表示支持,第二天一早,郑浩然便重新踏上小舟,奔赴了管辖洪泽湖的潮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