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与西子, 这两个沉默的女孩子, 并排坐在画舫边的长木椅上, 望着灯光之外那一片黑沉沉的湖面。
此刻的浮生岛, 倒像是一座孤岛了。
“我承认, 我对那个人有偏见。”过了半晌, 笑笑才说出第一句话。
西子并不做声, 等着笑笑后面的话。
“这种偏见并非出自职业歧视,我是很欣赏画师这个行业的,不然自己也不会聘请画师来开相馆。”笑笑的眼睛望着沉如墨玉的夜湖, 突然一只鸟儿掠过水面,扑棱棱地飞去了, “我只是凭直觉,这个人的眼神中总有些飘忽不定的东西, 若是对其托付终身, 恐非良配。”
西子一开口,声音有些微微的沙哑:“他最近很努力地在画, 一些画也得到了几位名家的赏识, 他深知自己的不足,想要立稳了脚跟再向我父母求亲。”
“这么说来, 他还是想以一己之力去迎娶你?一个普通画师到知名画师, 再到书画名家, 需要多久?五年十年?还是二三十年?谁等得起!”笑笑一不留神就又激动了。
后世流行过一句话:凡是不以结婚为前提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你让女方一直等等等, 等到你出名, 那也跟耍流氓差不多!
“他的几幅画已经托人去找半途山人请教了, 若是能得到半途山人的一句肯定,那日后就能在画坛立稳脚跟。”西子陷入其中,完全是跟着对方的思维来的——却不知道,对方也是糊涂虫一个。
石醉墨大概是觉得,只要自己有天赋,又肯用功,有朝一日一定能成为半途山人那样着名的大画家!
所谓有朝一日,实则就是遥遥无期。
笑笑苦笑一声:“半途山人何许人也,六岁时就被誉为兰溪神童,二十一岁中了探花,据说殿试时一副丹青笔墨受到了皇上的嘉赏,由此在画坛一举成名。”
西子叹了口气:“并不敢想那么高的,只是想画出些名气,通过卖画也能得些丰厚的润笔费,等时机成熟也开一家较大的画会。”
兜了这么大一圈子,最后还是要开画会!
笑笑的小竹扇子又呼沓沓摇起来:“开画会就是做生意,早些入手不是更好些?有了稳定的收入,自己也可以安安心心地作画!”
“他不大赞同思存画会如今的经营方式,尤其是四处宣传兼跑生意……”
笑笑啪的一声拍死了手背上的一只蚊子:“那他想怎么做?收拢很多知名画师在他的画馆坐阵,等着顾客们慕名前来拜访?排队交钱买画?因为一画难求,千金难买?——这简直就是坐吃等死。”
“也许是,看那些买香『露』的人都排队前来购买吧……”
“你没同他讲过吗?我们在推出一款香『露』之前要付出多少努力?要同多少家明的暗的同行去对抗?每定一个主题要经过多少日日夜夜的琢磨?远的不说,只说打开门做生意的时候,铺子里的伙计们要陪多少笑脸儿?供菩萨似的捧着那些太太小姐,除了殷勤帮她们试香,还要端茶倒水打扇,唯恐伺候得不周……”笑笑深深叹了口气,“他那些画师们,肯屈尊吗?他自己也不肯的吧。”
只要是生意就离不开销售,销售这件事,是需要把自尊心先装进一个小匣子里去,锁好了珍藏起来,等工作结束后再慢慢取出来缅怀的。
温西岫那样清高的一个人,作为调香师兼老板,虽说态度不卑不亢,但也受过不少冷脸,照样得提气忍耐地受着。
“对不起,我没管好自己的情绪,突然就激动起来了。”笑笑握了握西子的手。
西子却拉起笑笑的手,打开自己的荷包取出紫草膏来,为笑笑轻轻涂在了手背上,方才还是被那狡猾蚊子叮起了一个包。
西子道:“我怎么会怪你,你若不是真心为我好,才不会讲这些。”
笑笑的心一下就软了,有些鼻酸:“我何尝不是担忧,怕你过得不称心……那个人去年八月去庐山之前,你们二人就暗含了情意,这明明暗暗的来往也快一年了,他偏偏这样黑不提白不提的,算怎么回事!看他那些对未来的畅想,成为名家,开画馆,哪一件事把你算在里头了?他的未来规划里可曾有你?!”
笑笑的声音里带了倔强的哭腔,西子眼圈也红了:“我何尝没有想到过这些,我只是觉得,或许是财富的悬殊,让他觉得自卑了……但那自卑之中,又有着一股子专属于文人的傲气……他曾经画过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面种了很多的花,说会为我们实现的……”
唉,说百句不如做一件,画百幅不如买一间!一个种了花的小院子,真有那么难实现吗?石醉墨现在画广告画,收入也是颇丰的,在京郊买个小独院儿完全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