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依然站在廊下,将那桃花笺折起来,装回雪白的信封。
廊前的阶上落满玉兰的白『色』花瓣,笑笑拾起来,闻着还有余香,便唤那洒扫的小丫头:“剪下两枝白玉兰,给太太房里送去。”
“是,姑娘。”那小丫头停下活计,跑去取剪刀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再过两日,玉兰的花期就彻底过去了。
一时,描红领了那禄子进来了。
禄子是个黑黑巴巴、身材结实的小伙子,进院之后便一直低着头,恭敬地给姑娘行了礼:“小的见过主子。”
“我且问你……”
“主子问话,小的知无不言!”禄子许是第一次同姑娘说话,有点紧张,声音反倒比平时还大。姑娘和描红都笑了。
笑笑道:“我只问你,我父亲把上回捎回去的三个鸡蛋怎样了?”
“吃了!”
“怎样吃了?”
禄子没有立即回答,见姑娘和颜笑语,也不那么紧张了,仔细想了想主子的话,方道:“老爷命人将蛋壳磕了很小的口子流出蛋清蛋黄,又把那蛋壳里面都洗干净了,如今那三个胖乎乎的鸡蛋娃就立在老爷的书桌上笑呢。”
笑笑的眼睛亮了亮,又问:“那菊英酒呢?”
“老爷每天晚饭都要亲自打开喝两盅,再亲自盖上。”
“太太方才有没有问起这个?”
“倒是没有,只是问了问老爷的身体和生意。”
母亲这样自信的女人,笑笑真是很佩服。
禄子这回主动道:“姑娘的画儿老爷挂在书房了,每次看见都会说画得好。小的平日里跟着老爷料理成衣生意,才知道那京都的衣裳花样翻新着实快,简直三两天就出新花样儿,小的便斗胆跟老爷提了,姑娘的画艺比那些画样师傅还要好,若能给海意阁的衣裳画样就好了。老爷听了,很是赞许呢。”
笑笑按捺不住问道:“我爹原话怎么说的?”
禄子也不再拘束,清清嗓子,挺直腰杆模仿着老爷的样子道:“商场风云,起伏变幻,若能借风御云,巧劲魄力并用,便能鹏举展翅,翱翔九州!”说着又负起手来,望着天空道:“我要带我的笑笑飞!”
笑笑的目光定定的,感觉鼻子竟有些酸了。
“小的僭越了。”禄子感觉自己方才的口吻似乎有些太入戏了,很是不敬。
笑笑灿然一笑:“你说的很好。”
描红看出姑娘情绪的变化,便『插』话道:“禄子,你们这一趟要在赵州耽搁几日?”
“这一趟就不走了,等过了清明,与全府一起搬去京都。老爷特意吩咐我们几个熟悉路线的小厮跟从着太太,若不是老爷有急事去北方,这一趟定是要亲自护送的。”
描红又道:“还有,我们姑娘画样的事,不知可有什么要求。”
描红确是聪慧,问话问到点子上了,什么样的衫子,什么样的裙子,什么风格的花纹呢?
禄子道:“老爷说,姑娘只要随心画便是。小的近些日子在海意阁倒是知道些最近时新的样子。其实,这女子衣裳大体不过就是上衫下裙,上衫可长可短,年轻女子往往穿齐腰的短衫,那样看起来俏丽活泼,那长及膝盖的衫子,就显得温柔娴静了,外面的罩衫可以是比甲、披风、半臂等等。咱们元龙朝不比前朝了,衣裳的样子没有那么多规矩,就说那领子吧,对襟领、鸡心领、交领、圆领、方领、敞领、还有胡服的翻领,都是有的;再说那袖子,宽袖、窄袖、直袖、喇叭袖、琵琶袖……去年夏日炎热非常,还时兴过刚过肘的半长的袖子呢,刚开始那些老学究还说有伤风化,现今穿的人多了,习以为常,也不见人说什么了。”
描红听了,不觉道:“禄子都成了衣裳行家了。”
禄子听得红了脸:“描红姐姐取笑人。我不过是跟着老爷整日在那海意阁,看的多了,也就知道了。”
到底也是个有心人,难怪能做父亲的长随。
禄子继续道:“依我看着,元龙朝最经久不衰的花纹便是通袖儿纹样了,京都的成衣店每次推出新样子,总要有几个时新的通袖图案。通袖衣衫配上褶裙,那些夫人小姐、太太姑娘都喜欢得很呢!”
正史明代吉服的典型装饰便是云肩与通袖襕纹样。衣身在前胸、后背、两肩处装饰有如意云头形的“云肩”,从左右肩部至袖端装饰有“通袖襕”,故也将这类吉服称为通袖袍。
“通袖衫,那不是吉服么?”笑笑不免问道。
禄子笑道:“这些年都不论这些了,人们手里有了钱,还不是怎么好看便怎么打扮么。”
说得也对,后世不也是这样,蕾丝堆纱的公主裙很多人穿着招摇过市,有谁规定那是新娘伴娘派对女郎的专用了?!
就从最受大众欢迎的通袖纹开始吧,这样也好,以细节取胜,先顺应再引领——『潮』流这东西,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笑笑道:“禄子这一路辛苦,描红,取五两银子,今晚给他们几个小厮添些酒菜!”
禄子忙道:“姑娘,用不得这么多,再说太太已经赏过了!”
“该得的便拿着,这是咱们姑娘的心意。”描红道。
“小的谢过姑娘!”禄子急忙道了谢,随描红去了。
此时此刻,笑笑只觉得浑身充满动力,抬头仰望,青天高远,静待翱翔。
我要带我的笑笑飞。
好,那就飞。
正房的西梢间里摆着琳琅满目的新衣旧衣,母亲似乎在挑选着,见女儿来了,便笑道:“画样小师傅,莫不是已将那通袖衫裙画好了?”
“嗯,倒是在纸上画了两幅样子了。”笑笑点头,做这类活自己绝不会躲懒。
“画的什么花儿呢?”
笑笑见母亲难得对此感兴趣,急忙吩咐丫头:“小笛儿,去书房把我画的样子取来。”
“看来小师傅这番是成竹于胸呢。”母亲笑道。
笑笑认真道:“我因看那方伯母送的桐花小凤簪好看,便有了灵感,画了一幅桐花的,后又觉得金黄『色』鲜亮,便又画了一幅向日葵的。”
母亲仔细听着:“听着便新鲜,摒弃了牡丹菊花等传统花卉,选取的这两样倒是别致。”
小笛儿很快来了,将两张熟宣交给太太看。
第一张纸上画了个身材修长的女子,分为正身、背身、侧身三个角度。
画面是深深浅浅的紫『色』调,极淡的藕白『色』纱衫,浓暗相映的一团团紫『色』桐花,间以重碧的桐叶,呈云肩通袖的方式攀长于前襟、双肩、袖上。裙子则是更深一『色』的紫,盛大华美,叶底银的亮线勾勒出大大的桐花形状,铁画银钩一般凝练。
母亲看了许久:“这桐花栩栩如生,仿若真开在肩头似的,与平常所见的工笔又有不同。”
慈姑也在一旁道:“果然是像真花儿一样,您看这紫玉瓶儿般的花身,这叶子的卷边儿!”
对,这是名副其实的写实画法,连阴影都考虑到了:“只是不知道绣娘是否绣的出。”
“这倒不难,咱们家有最好的苏绣和蜀绣绣娘,只要你画得出,她们便绣的出。”
笑笑听得心里砰砰的,暗忖这个家太给力了,连绣娘都这么厉害。
母亲又道:“这裙子上的花纹既不算洒花,也不是团花,这是,白描?”
对,白描,如果说白底深线的白描是简约童真之美,那么,这种暗底亮线的白描,便是时空分割一般的梦幻之美了。
“娘,您,觉得怎样?”笑笑第一次怯怯地同母亲说话。
母亲又细细看了一会儿:“上衫的花仿若真花,下裙上的花又像是那真花的影子,又像是梦,又像是忆……若穿在身上,一定是裙似画,人如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