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满襟
杜圣心来到这间厢房的时候,上官云凤仍然保持着垂首呆坐的姿势,在妆镜台前一动不动。
仔细想来,云凤来到梦婵别苑也已经有六七天了,自己竟一次也没有和她单独相处过。
杜圣心不理解自己对云凤的这种疏离。
他可以在心情好的时候陪着任薇晗或任镜亭漫无边际的闲扯,教他们一些处世自保的道理;也可以和倪姬小婵柔声细语,说出他一直以来该说还来不及说出的话;甚至可以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有意刁难一下司马青云或香洗,维护一下自己作为主人的权利和威严。
可却为何不能像一个长者父师那样,来看望关怀一下云凤,也不能想一个男人对待他心仪的女子一样来宽慰温暖一下她?
云凤在他心里,比不上任薇晗的乖巧,任镜亭的纯厚吗?还是不及小婵玉郎那般的血肉相连?
又或者,在她面前,他还需要隐藏连倪姬司马青云他们都不能窥见的专横霸道?
杜圣心坚信,都不是!
那张和雪梅一模一样的脸,会让他不忍心看到它的伤心和憔悴,把云凤留在身边,他绝不允许那些表情出现在那一张同样的脸上!那会使他更痛苦自责,就犹如看到自己缺席的那些岁月里,雪梅所受的煎熬和自己的无能!
他越来越害怕面对自己的失败。
他曾以为,有自己在身边,可以给云凤最大的支撑和保护,不再让她烦恼委屈被世事伤害。可事实却是,正是因为在自己的身边,云凤才一直遭受着不应该由她来承担的磨难和艰辛!
失去雪梅的时候,他不明白雪梅为什么不能接受自己为他们母子做出的安排回到他身边,而是要选择一死了之,当云凤用冰冷毫无情义的声音告诉他愿意给他作小的时候,他以为他明白了。
原来面对大千世界,身不由己的不光会是付出了所有力量和尊严的男人,同样还会有,愿意牺牲自己肉体和感情的女人。
当他临死把血兰金丹送给小流星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放手,学会了成全自己所爱的人的选择,然而,当又一次看到云凤在陆少秋身边得不到幸福的时候,他还是“旧病复发”了!!
上一次他失去的是雪梅,这一次呢,他该如何挽救云凤?
“云凤,你还好吗?”杜圣心还是选择了他惯常和云凤对白的开头。
屋子里沉静极了,那个孱弱的身影只是微微抬了抬头,然后,吐出了令杜圣心生前一直都不敢面对的话:“杜圣心,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我爹?”
杜圣心有一刹那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云凤……”这个低哑的卑微声音绝不是杜圣心发出的吧……
“你知道吗?我三岁就没了娘……”上官云凤竟微微笑起来:“五岁那年就被爹爹带着,四处卖艺讨生活。你不知道,那会儿,我有多弱,多难养,还没到立冬就大病了一场,病到水也咽不下,气也缓不来。爹爹背着我到百里地外的大镇找郎中,连找了六个都说我救不活了……后来,他就那样抱着我,大半夜在镇子上,挨家挨户地敲门求药……”
云凤说到此,缓缓抬起了头,湿红的眼眸无限温柔地望过来:“许是上天怜悯,就在天亮之前,有位采药的老人家用一种说不出名字的药草救活了我……爹爹为了谢他,带着我给他家做了三年帮佣,一直到我8岁………”
她说着眼神开始幽怨起来,轻轻缓缓说道:“你说,如果爹爹知道,十年之后他会遇到小流星,我会遇到你,他还会带着我……四处求药吗?”
杜圣心到此时方抽喘着换过一口气:“云凤……对不起……”
“哈,对不起?为什么要你说对不起?”上官云凤抬手抹了把溢出眼角的泪水:“司马青云告诉我,即使你不杀他,他也走不出商丘府了,因为他犯了武林的大忌!我们是卖艺的走卒,是绝对不能在别人的地头上开门收徒的,我爹收了小流星为徒,就必须死,是这样么?”
杜圣心望进她陷阱般迷离危险的眼,突然有了种想逃离的彷徨。云凤,在淡淡然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必定是恨着他的吧。
可她几时学会了把这么深的恨意埋藏在这种淡然中的?
他真的了解过云凤吗?
“所以,是我害死了我爹对吗?……要不是我一再央求爹爹收下小流星,他就不用死对不对?”
“云凤,这不是你的错,江湖规矩也只是规矩,你不要这样想……”果然关心则乱,杜圣心开始乖乖给自己挖坑:“我那时只是不想让小流星学武功,让龙啸天立威吓唬一下他,我没有想到,那个人是你爹……”他眨眼微微摇了下头:“不是,我是说……”
“呵,应该说,你只是没想到,你让龙啸天可以随便杀的一个人,养出了一个和岳雪梅长一模一样的女儿对吧?!”她秀洁的眉眼纠结在一起,大颗大颗的泪珠溢出:“杜圣心,你是个多么可怕的人啊!就为了吓唬一下小流星,你就可以随手杀一个人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