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江家的府邸,两人在街边闲走,逛着逛着便入了夜,却见街市一片灯火通明。
那日正是一年一度的七月半中元节。
小巷人家开始烧纸锭,泛着星星之火的光,青衣河畔更是热闹,聚集了不少卖荷花灯的小摊。
中元节乃是鬼节,阴曹地府会将鬼魂全部放出,人们则会放水灯以普渡孤魂野鬼。天弥虽试图灭了妖鬼说,一些古老的文化传统却仍然顽固地保留了下来。
苏子墨站在河畔边,看着华灯浮白水,影影憧憧,长夜漫星辰,荧荧闪闪,水天相接的尽头,却有一叶轻舟飘飘然驶来。
舟上一人,长纱拂面,白衣盈动,让苏子墨看出了神。
直到近来了,才恍然意识到那位就是方才有一面之缘的叶府九先生。
苏子墨的心突然就不宁静了,一双眼锁在那船头白衣上,移不开目光。
盈盈一水间,荷灯闪闪,河面倒映了星光灯光一片,都随波而动,仿若一片星河,舟中人与岸上人相视而望,似要望穿了岁序,望穿了永年。
直到小舟在不远处的渡口靠了岸,停住了,舟上人才转身缓缓进了笼了纱帘的舫内,转身前似乎深深地瞥了苏子墨一眼。
不久,却有一位紫衣少女提灯而来,径直走到苏子墨面前,行了礼:“公子,我家先生想请您到船上煮茶,不知您是否肯赏脸呢?”
苏子墨心头惊讶,却并不多问,便跟随少女去了。
紫衣少女带了客之后径直去了船尾,云耳留在船头。
苏子墨便独自掀帘而入,方才坐定,眼前人便抬手招呼摆渡行船,于是画舫缓缓向水灯中央驶去。
苏子墨定了定神,抬头便对上了一片绵密的目光。
对面人依然戴着帷帽轻纱,看不清面容,一袭白衣隐隐映上了水面的波纹。
舫中点一盏青灯,摆一小茶案,一套精致的茶具,暗香浮动,煞是清雅。
“九先生好兴致。中元节泛舟河上,不惧招惹了河中孤魂吗?”静坐了一会儿,苏子墨终于开了话头。
“苏公子也好兴致,中元节凝神河畔,不惧被河中孤魂伸手拉进了忘川吗?”
这说话声是明亮而温润的,如指绕青丝,阴阳难辨,听得人心头发颤。
“彼此彼此。”
那人轻笑一声,摊手给苏子墨奉了茶,“这是我家公子新酿的醉海棠,请用。”
茶杯氤氲蒸腾着袅袅的雾气,本就看不清的面容更加模糊了,唯余了几丝缭绕的尾音。
苏子墨端起茶盏,茶盖轻叩了几下杯缘,一阵沁人的清香扑面而来,仿若将人带至繁花盛开的花海,沉溺其中,竟有了些微的醉意。
他啧了啧嘴,赞赏道:
“好茶,好茶,听闻这江南四景之一便是叶公子的冷雨倾茶,虽未能见此景,仅仅是品了公子所酿的这一味茶,便可窥见叶公子茶艺境界之深了。”
对面人也不否认,安然受了这夸赞,话题一转。
“今日的苏公子在江府作的画,我有幸目睹,实为叹服。不知今日是否有请公子帮我也画一幅画?”
“当然可以,九先生想要什么图?”
白衣人一顿,“公子能否画一幅,魑魅魍魉?”
苏子墨心下一惊,端着茶盏的手凝滞在空中,要知道天弥王朝严禁鬼怪邪说,他竟明目张胆地要画?
思忖片刻,却感到了一丝兴味,扬起嘴角,“有何不可?”
白衣人一笑,从旁取过似乎早已准备好的宣纸笔墨,置于几案之上。
苏子墨却从腰间抽出一柄竹竿笔,“画笔我这儿倒是有,不劳用先生的了。”
他左手提袖,右手执笔,在微『荡』的小舟上晕开了笔墨。
白衣人目光扫在了那画笔之上,只见此笔周身有紫褐『色』斑点纹状,乃是名贵的湘妃竹所制。
苏子墨未察觉对面人灼灼的目光,仍沉浸在笔下光怪陆离的鬼魅画卷中,方画成了一只形似飞龙的魑兽,给它点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