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
往日的这个时辰,天应该早已大明,现下却依旧灰蒙蒙的。
灵均并没有听到唤伶人起床的锣鼓声响,而是被冻醒了。
他并没有暖和的大袄棉衣,只能将单薄的衾被在身上裹了好几层。
房中依然一团杂『乱』,入门的玄关处,还放着不少红漆木箱,里面装满了御赐的衣帛、绸缎、珠宝。
他收到后,仅是看了一眼,就又放回去了。
看来在百里今洺的心中,自己与别的戏子终究也没什么不同,都只是为了讨他欢心罢。
收到这些贵重的礼物,一定会高兴得欢天喜地。
然而他灵均,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门外有人叩门,是升平署副掌司薛诚走了进来。
他的眼神在这些光彩熠然的礼物上面徘徊了几圈,最终落在了裹着衾被,看起来颇为寥落的灵均身上。
“你告病了这么多天了,该好了吧。你可是主角,不去排演,其让人也干不了活。”
薛诚双手笼在袖子里,语气中有几分不耐烦。
灵均冷冷的眼神回了过来,蕴藏着微微的不屑。
“你若是再不去,杜丽娘的角,可就要给别人了。”薛诚加了一句。
副掌司薛诚,原本也是升平署中的一个普通戏子,视演戏如生命。
他付出了超越所有其他人的努力,日夜练习唱腔技巧,费尽所有心血去唱好每一个角『色』。
但是最终因为嗓音有一点瑕疵,长相不够突出,从未获得过任何饰演主角的机会,演了一辈子的配角。
凭借着这股认真的劲儿,终于还是得了个行政长官的位置。
如今他已经年近而立,除了偶尔窜一窜老生和丑角,最大的兴趣,便是去教导苛责那些年轻的小生,将当初自己所受的无视和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而灵均眼神中流『露』的不屑,再次刺痛了他。
灵均并未为薛诚的话所动,转过身来,“有谁要演,给他们便是,我不在乎。”
然而这句话,却彻底激怒了薛诚。
他最恨的便是这种人,仗着天生的好嗓音和容貌,便对一切努力和机会都不屑一顾。
天生便可以站在所有人的聚焦中,所以被他视为稀世珍宝的欣赏和掌声,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浮云。
陛下如此地厚爱于他,这小子竟然故意称病,不去陪陛下对戏,拂了圣意。
明明有送上门的恩宠,偏偏还要玩欲擒故纵。
这小子,真是不识好歹,恐怕离失宠也不远了吧。
薛诚的手略有一丝的颤抖,唇边却浮现了一丝冷笑。
来之前,掌司吕良便交代他了,早已经有人看不惯灵均恃宠而骄,想看他失宠。
今日他来,就是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小子,让他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既然你不去排戏,那不如随我去享受享受。”薛诚将袖子一甩,冷声道。
“来人!把他给我带走。”
灵均还未来得及喊叫,嘴便被一块布捂住了,四肢被几个小吏粗暴地架起,带往不知何处去。
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冰冷昏暗的地『穴』中,裹着身子的衾被早已在挣扎中掉落,只剩下亵衣,在初冬的寒意中冷瑟着。
四肢被铁链拴着拉伸开来,『露』出的白皙肌肤上,有数道红『色』伤痕,已经被拴得麻木了,感受不到疼痛。
头发散『乱』地披散开来,几缕发丝挡住了视线。
透过发丝,隐约看到前面的高台上,坐着一个身穿官服的人。
这里莫非是阴曹地府,上头的,莫非是那判官
灵均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恍惚中,还以为自己死后入了地府的杜丽娘,正在演着冥判的那出戏。
不过这地府,看来是比想象的,更加阴冷无情了。
他的双唇发枯,只好用舌头轻轻『舔』舐湿润了一下,念唱起了戏文。
——此女犯梦中之罪,如晓风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