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需要多久才能在恐惧和绝望中挣扎出来,是个难以解答的问题。宋易安站在街道上,背对着长长的一排尸体,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表现。
哭吗?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能流出来。她不相信周围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她要自己亲自去看!
宋易安转过身,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城门口高高挂着一排尸体,都蓬头垢面的,都垂着头颅,四肢也无力地低垂着,像是一个个用布料做出的人偶。
宋易安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透骨的寒冷包裹着她,几乎将她溺死在寂静的黑夜之中。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他们明明已经顺着密道逃了出去,早就逃得远远的,怎么会被杀死,怎么会全军覆没?
他们若是死了,她怎么办?
身上的伤口此时突然一同爆发,疼得要命,尤其是腿上的伤,让她每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而心里的伤,更是把她强撑的精神都劈碎了。
宋易安拖着自己的残腿,一步一步走向城门口,走向那些毫无生机的躯壳,去验证那个恐怖的消息。她拼命地祈祷,祈祷是自己昏了头、失了聪,听错了那些人的话。她一定是在做梦,等梦醒了,一切将回到原来的样子。
守在城门口的士兵“善解人意”地多放置了几个火把,供人们把那些尸体的样子看清楚,最好能把他们死前的痛苦表情都观察清楚,好证明他们在抓捕这些“恶贼”的时候,是多么英勇无畏,多么功勋卓着。
宋易安抬起了头。
被摆放在最中央的那一具尸体,身穿黑色铠甲,披在身上的黑色披风已经破碎,半副残留勉强地挂着,随着夜风摇摇晃晃。那个人的头发本就束得简单,因为一场搏杀而有些凌乱。碎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紧闭的眼睛,那双时而温和时而凌厉的眼睛。
那是她最后一位亲人,她的舅舅,她活下去的支柱。
如今生命的支柱轰然倒塌,多年的筹谋付诸东流……
叶子攸身边的每一个人,宋易安都认出来了:满身是血、面目全非的吴松阳,脖颈上带了深可见骨的刀伤的姬姝,骨瘦如柴、死不瞑目的姬恒,还有许许多多陪伴了她童年的忠武卫卫士。
他们每一个人无论死前如何饱受折磨,死后都无一例外地被一根绳子拴着脖子,吊在夜空中,被人们像上好的作品一样欣赏品评,无论他们生前是如何慈爱、忠诚、友善和睿智,无论他们经受过多大的苦难、抛弃了多少幸福的时光。
竟然……竟然是真的!
叶子攸、姬恒、姬姝、赫连衣还有千千万万的人们,没有逃出生天,而是踏入了鬼门关,再也没能回头。
对了,赫连衣,赫连衣人呢?
宋易安的呼吸都已经不受控制,扭曲的世界挤压的她站立不稳。她急急忙忙扫视了所有的尸体,没有见到那个消瘦却倔强的身影。短暂的庆幸之后,她怀着更加忐忑的心情一个一个验证,确实没有找到赫连衣。
没有,是该高兴还是悲伤呢?
应该高兴吧,至少说明那个人还活在世上,有一天还会作诗、作画、谈古论今,会用他那双多情的眼眸对人微笑。
可宋易安的高兴为什么那么短暂呢?
所有人都死了,包括无辜的姬恒和姬姝,但作为明确表示站在宋易安身边的人,赫连衣竟然不在被处死的人之列,这难道不让人怀疑吗?
叶子攸逃亡的密道,是甄家兄弟提供的,甄家兄弟是赫连衣的至亲。迟迟没有露面的赫连闵是赫连衣的生父,而他,是宋元杰的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