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京皇城。
青烟袅袅, 幔帐低垂。
纵然在如此炎热的季节, 也只有外殿开了一小扇窗户。
人一旦走进去, 就会感到热气瞬间将自己裹住, 不由得汗如雨下,加上殿内好几个冒着热雾的香炉,简直是个小型蒸笼。
永宸帝身怀痼疾,太医几乎常驻在寝殿,日夜轮班。
连汤药都因为喝得太多不好使了, 这才改用熏制的药雾,虽然这样药效发挥有效, 但比把药吐出来好,且永宸帝的身体也经不起猛药了。
陆忈还是太子的时候, 皇城里就有传言说他病入膏肓。
自打陆忈登基,内廷外廷的人几乎都换了一波, 太医署也不例外,区别就是太医现在嘴严得很,无论谁来问永宸帝的病情,他们不是闭口不谈,就是扯一堆药理做搪塞, 使外朝对皇帝的病况稀里糊涂。
反正陆忈体弱多年, 几乎没怎么康健过。
皇帝无子,看着也不太可能有后嗣了。
他的兄弟里面,行二的皇子因谋逆失踪,三皇子跟六皇子还没有成亲, 自然谈不上把儿子过继给长兄。
朝臣在暗地里纷纷站队,分头支持这两个皇子,为下一轮政治博弈做好了准备。
但,这场争斗还没有正式登上台面。
一方面两个正主的兴趣缺缺,甚至听不得别人提“永宸帝崩后”,一方面朝堂动荡不止,科举舞弊案发,张相党羽被问罪,而姜相垂垂老矣,明摆着的康庄大道入阁拜相的机会,将来谁做皇帝的事情将来再说,眼下的事更要紧。
永宸帝再怎么能干,可他身体不好,短时间内无法扭转朝野现状。
或者说,即使他有一个没日没夜批阅奏折的强健体魄也无济于事,肃清吏治本就困难,绝不是张相倒台某个派系彻底垮掉就能改变的,毕竟是正在腐烂的东西。
“咳咳。”
陆忈看了锦衣卫的密报久久没有出声,这时忽然呛咳起来,众人都吓了一跳。
三皇子跟六皇子对宫钧怒目而视,后者只能埋着头不做声。
“大皇兄,身体为重,你不要太过伤心……”
老六陆惪想劝几句,话说了一半就挫败地吞了回去,宁家满门战死,这是何等惨烈?无论于国于私,这都是惊天噩耗,又哪里是简单两句劝慰的话就能管用的?
六皇子年岁还小,以前就跟个刺猬似的,性情偏执,逮谁扎谁。
陆璋死后这几个月,他迅速地成长起来,不再说话就有结仇的架势,也没有那么怨天尤人愤世嫉俗了,甚至还会周到地为别人着想,当然最后这点仅限于在永宸帝面前。
“怀毅老将军一生戎马,北击蛮族,西镇边疆,始终视百姓士卒为手足,不恋荣华不贪富贵,是了不得的英雄。朝廷应操办其后事,追加谥号……同时派兵前往西南,讨剿天授王。”
宫钧硬着头皮说,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在永宸帝伤怀的时候出声打搅,可兵情如火,稍有差池就会有更大的乱子。
永宸帝轻轻推开试图搀扶他的弟弟们,他越发削瘦了,有气无力地说:“悬川关占据天险,天授王数次进犯均无功而返,宁家更不会轻忽对敌,这次失利必有旁的缘故。”
“……据消息,似乎是益州的一个江湖帮会襄助天授王所致。”宫钧想到霹雳堂就是一阵头痛。
六皇子蹭地一下站直了,下意识地想要讥讽宫钧,区区江湖乌合之众怎么能攻破天险雄关,难不成是孟戚那样的绝顶高手充当刺客吗?话到嘴边他硬生生地忍了回去,皮笑肉不笑地说:“他们做了什么?”
宫钧低头说:“具体尚未可知,不过陛下应当听说过‘霹雳堂’这帮会的名号。”
“大皇兄怎么可能听说过江湖帮会……”
六皇子话说到一半,就看到永宸帝放下撑住额头的手掌,目光凝重,若有所思。
这时三皇子闷声说:“六弟,你自诩聪明过人,读书胜过我跟二哥百倍,怎么该知道的事情不关心呢?”
“你!”
眼看两个人乌鸡眼斗起来,永宸帝咳了一声,两人方才想起这是什么地方,连忙移开目光,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宫钧嘴角抽搐,心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太子登基之后这两个皇子好像一夜之间变得沉稳能干了,其实只是在永宸帝面前表现自己罢了,活脱脱的两个幼稚鬼。
如果说他们真的像朝臣想的那样是为了争夺皇位继承权,那还好一些,事实上这两个皇子最热衷于在永宸帝面前给二皇子陆慜上眼药。
陆愍已经改名换姓,跟着锦衣卫暗属的人查科举舞弊案,脑袋好像变得灵光一点了,看着也逐渐出息,宫钧背后还嘀咕过孟国师调.教有方,永宸帝也十分欣慰。陆愍将来不会做皇帝,起码可以做一个能臣,按理说三皇子六皇子应该拉拢这个二哥,没准以后锦衣卫还由陆愍掌握呢,这可是一份不小的助力,结果这两个人气坏了,俨然一副私塾里顽童都不喜读书忽然当中背叛了小伙伴发愤努力得了先生嘉奖的样子,不是幼稚鬼是什么?
宫钧压下腹诽,解释道:“霹雳堂的来源跟当初陈朝官制大匠坊有关,匠户雷逡改进了火.药的配方,制造了更巧妙的火器,使得陈朝大军横扫漠南,踏阴山灭蛮族。然而大军班师之后,陈朝皇帝有感于火器之危,可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轻松除掉数十将士,更惧来日逆臣贼子作乱时轰塌宫城,而外敌已不成气候,索性将火器营撤除,焚毁相关图纸,禁止制造。有武将据理力争,便被撤职拿办,那些匠户没等到赏金反而招来了灭门惨祸。”
这般倒行逆施,自是后患无穷。
边军尤为不忿,有火器不用,非要他们再拿血肉去拼杀?有远识的文臣哀叹连连,就差没有死谏了。
这般情形下,阳奉阴违的人就多了,有人看匠户的家眷可怜松了一把手,反正是一些妇孺,何必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