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宵禁后的京城寂静无声,突兀间街道上响起了家犬吼叫声,却是被街道上嘈杂的脚步声惊动了。
城西一处宽阔的宅院外,即便是入夜,大门出依旧有几名穿着束身精壮的男子把守,夜幕的席卷,让几人靠着门墙脑袋不住的打盹,是不是被自己惊醒,双眼警惕的打量了一番四周,发现空荡无人后,继续换了个姿势,双臂环抱,靠着门柱子假寐。
飒飒飒飒!
踏踏踏!
是大批人马行进的脚步声。
门外的壮汉被惊醒了,带着些惺忪的双眼打量向四周,一片漆黑。
但耳朵,却骗不了人。
闹鬼了不成?
男子警惕的推醒了同伴,从门阙下走了出来,向着两边的街道张望。
一名男子忽然呆住了目光。
他看见了什么?
一排排仿若集束而成的火把,映亮了整个街道,火把的下方似乎是一道道人影,披甲执锐,张弓拔剑,正向着这边而来。
观察另一边的同伴同样发现了异样,两人对视一眼,很是摸不着头脑。
这大晚上的,怎么会有大队甲士出动?
这附近都是民宅,旁侧不愿的正街上,还有几家官老爷的府邸,平日里,甚少有衙门里的人会大批闯入这里。
再想到今日傍晚,他们老大说的话,两人脸色瞬间变得难堪起来。
“快,快去通知老大。”
两人慌里慌张的跑进了门内,又反插上门栓,用门柱顶好。
“老大,老大,不好了,外面来了大批的甲士,像是冲着咱们来了。”
院落很大,且是由四五座民房打通了的,改成了四进院儿的宅子,左右错落的都是住满了人的房间。
他们这一嗓子,却是惊动了好些人,纷纷穿衣从房里走了出来,依着门槛叫骂道:“牛二,死了人啦,大半夜的鬼哭狼嚎,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往宅院深处跑去的一名汉子,脚步不听,扭头回了一句:“睡个猪头,官军打上门来了!”
“怎么回事?”
一名四十多岁上下的,蓄须疤脸汉子,衣衫不整的从房间内走了出来,看着来人问道:“怎么回事?”
“老大,外面,外面好多官兵,明火执仗,好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疤脸汉子名叫韩三五,诨号吊丧钟,过了年就是四十岁了,保定府人士,年轻时就是乡中出了名的青皮无赖子,好勇斗狠,只因在乡中犯了事儿,为躲官兵追捕,只好逃往外地。
只身一人来到京城后,为了生计,在通州马头上做过脚夫,随船闯过南北,后来压穿丢了货物,索性杀了主家派来跟穿的,抢了些散碎银两,又在运河上干起了水匪的买卖。
只因落在他手里的人,少有活命的,被道上人起来一个吊丧钟的诨号。
近二年攒了一些家当,聚拢了一些无家无业的凶人,渐渐成了势头,只是随着年纪大了,又去了几房小妾,生了两个大胖儿子,便不愿继续在水里刨食,干那杀人劫财的买卖。
保定府又不能回。
但老话说的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韩三五不愿看着自己打下的基业就这么散了,也不愿像个无名鬼一般,躲在深山沟沟里隐姓埋名的过日子,索性离着京城不远,就带着人进了京。
靠着手下的人凶狠敢斗,在京城里也闯出了一些明堂,打下一块儿地盘。为了守住手里的地盘,又用攒下来的家当结识了一名贵人,在那人的帮助下,渐渐站住了脚跟,他也成了那贵人手下的鹰犬,专门替那人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平日里,韩三五的蛟龙帮也有自己的买卖,倒贩私盐是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除此之外,还开设赌场,买卖人口等等,随着他的势力逐渐扩大,手低下的弟兄,五花八门做什么行当的都有。
若是放在贾瑛的前世,那是妥妥的流氓头子。
不过,也今次而已。仅内城似他这样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个。他的势力也仅仅限于鸣玉、河清、朝天宫西三坊之内罢了,而且还不是一家独大的那种。
贾瑛之所以盯上蛟龙帮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他的老巢在鸣玉坊,最主要的,它是城西排的上号的人牙子。
韩三五听了手下的汇报,心中一个激灵。
今天下午的时候,他便收到了消息,说五城兵马司肃靖京城,虽然韩三五起初对这个消息很是不屑,五城兵马司一帮给贵人们打杂扫路的,它哪里来的胆子。
不过对方毕竟是衙门,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这才将街面儿上的弟兄收拢了回来。
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来了。
“去通知弟兄们抄家伙,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乱来。”韩三五向一旁的手下吩咐后,便到了前院儿,面向大门,静静的等待着。
此刻的他,依旧有一丝侥幸,兴许对方不是冲自己来的呢?
只要不进这个门,今夜就算过去了。
“围起来!”
一声令喝,自大门外的街道上响起,韩三五心中一沉。
真他娘见了鬼,五城兵马司居然来真的。
“撞门!”
院墙内的韩三五,听着大门被撞击的声音,几个手下正在搬杂物堵门,他的脸色染成了墨汁,这样是顶不了多久的。
“上墙头,拿梯子来。”
韩三五来到墙角,吩咐手下道:“上去看看,领头的是谁?”
手下将脑袋冒出了墙头,还没待看清,迎面便是一支利箭射了过来,慌乱见,急忙低头,躲闪了过去。
“老大,狗日的官兵,也太不讲规矩了吧,上来就杀,还有没有王法。”手下腿肚子打颤,嘴里抱怨着。
韩三五一个脚踹过去:“你娘的,咱们是贼,讲什么王法。”
韩三五躲在墙角,面向墙外高声喊道:“可是西城的廖大爷,我是韩三儿,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来的正是西城兵马司的兵丁。
巴卜力跟随贾瑛南征北战,脸上少了几分憨气,多了几分沉稳与狠厉,转头向着身后的士兵下令道:“弓兵火箭准备。”
二爷交代过了,今晚,他们是来抓人的。
既然躲着不出来,那就是不愿束手就擒了。
“射!”
随着巴卜力一声令下,八十名弓兵手中的箭矢向着院内排射而出。
院墙里几声惨叫响起,还有韩三五气急败坏的声音。
大门,也在这一刻被撞开。
“凡持械反抗者,杀!”
巴卜力举起了手中的鬼头大刀,带着一帮士卒冲了进去。
院子里响起了杀喊声。
韩三五手下的人马不少,可留在寨子里的,也不过数十人,面对五百多人的官兵,不过片刻,宅子便重新归于寂静。
一脸狼狈的韩三五被几名士兵绑缚着,押到巴卜力和喜儿身前。
喜儿向着身后的士兵递了个颜色,韩三五被带了下去,紧接着便传来惨叫声。
另一边,士兵们已经开始搜索房屋。
等到西城兵马司的人离开之时,还押着几个大箱子,以及十几名蛟龙帮掳掠来的少女。
内城之中,许多地方都在上演着同样的一幕。
今晚,京城注定无法安宁。
贾瑛和杨佑,则坐镇在西城兵马司,听着下面人不断带回来的消息。
宛大两县的捕快,则负责接收被缉捕回来的囚犯。
周肆伍从外面走了进来。
“二爷,王爷,遇到点状况。”
“怎么回事?”贾瑛面色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不会如此顺利一般。
周肆伍回道:“有人出面打招呼了,要保下几个咱们标定好的地方,看来人的样子,似乎来头不小,且不止一个。还有几处,则是被绣衣卫挡住了去路,不准咱们动手。”
贾瑛和杨佑对视一眼,向周肆伍问道:“进展如何了?”
“中城九坊,已经肃靖六坊;西城七坊还剩咸宜坊;北城和东城,除了被保下的,基本已经肃靖完毕,南城还没来得及动手。”
贾瑛点了点头说道:“有人出面保下的,派人盯着就好,警告他们,都乖乖在窝里趴着,若是敢沉寂抢占地盘,别怪兵马司不讲情面。”
杨佑也插话道:“让厉萍也跟着去,省得有人不知好歹。”
杨佑这么做,是提贾瑛分担仇恨。
他是皇帝的亲侄儿,又掌管巡防营,便是皇家子弟中,权势也少有能比得上肃忠王府的,他的人出面,只要对方不傻,就不会乱来。
“那几家的主事人答应了吗?”贾瑛又问道。
周肆伍点了点头,回道:“他们不敢不答应。”
贾瑛点头道:“去吧,外城最是混乱,别落下了,争取在天亮前,一切落定。”
周肆伍离开了。
杨佑有些好奇,贾瑛说的那几家是哪几家,不过贾瑛没有明说,他也没有多问。
杨佑虽然不着调,可却不傻。
贾瑛和自己还是不一样的,肃忠王府已经走到顶了,两三代内,只要肃忠一脉安分守己,最次也是一个郡王爵位,至于之后,杨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贾瑛毕竟是臣,为自己做些什么,也属正常。
身为朋友,他不会问。
而贾瑛当这他的面问出此事,说明他没想过瞒着自己,只是两人的身份不同,有些事说出来不如不说而已。
“今晚过后,咱们两个,算是把朝中的贵人得罪光了,爷倒是无所谓,贾瑛你是怎么想的?”杨佑好奇问道。
贾瑛回了一个白眼:“不是你拉着我,要联手对付绣衣卫的吗?不把兵马司拧成一股绳,怎么和绣衣卫碰。”
“少来,你什么性子,爷会不知道?若非你自己有意,谁能左右得了你。”杨佑嗤笑一声道。
贾瑛轻轻一笑道:“鱼和熊掌的事情,你这个做王爷可能体会不到做臣子难处,往往摆在你面前的通常都是有限定性的选择题。”
“换做是你,我这么年轻,你会如何?”
“你可真不把爷当外人。”杨佑撇了撇嘴,也不再多说什么。
贾瑛笑了笑,没说什么。
依杨佑的性子,他们的友谊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至于之后......
谁知道呢。
人,要学会在有限的选择内,创造更多的机会。
五更天的时候,京城已经基本平静下来,只剩下外城,还有零星的打斗,被兵马司和巡防营抓回来的,将近将近两千人之多,这还不算死了的,以及那些被解救出来的人。
这么多人,兵马司和巡防营的大佬可关不下,就是把宛大两县以及顺天府大理寺刑部的大牢都腾出来,也够呛。
贾瑛也没打算将这些人关在牢里,而是在城外圈起了营地,囚犯被士卒用一根长绳串在一起,关押了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