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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送雨村,夜梦惊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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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皮黄腔,眼起板落,大概是如今各地的小戏已经开始了大融汇,这一段《武穆传》依稀带着几丝秦风。

一段过门儿后,只听鼓师先敲一记檀板,又敲一记单皮鼓。

正末扮岳武穆上前开:

“十年待雪靖康恨,烈烈激怀臣子心......”

所谓正末,实是杂剧中传下来的的叫法,类似前世戏曲里的生角,全剧只有一位,每折必出场。不过如今的小戏却与杂剧不大相同,虽然也继承了杂剧中的歌曲宾白舞蹈杂耍艺术形式,却打破了杂剧的曲牌联套,变为比较工整的长短句,就像此时唱的便是为二二三的七字句的板腔体。

所谓曲牌联套,就是每一段都有一个词牌,若干个曲牌组成一折戏,最有代表性的,就像是《西厢记》《拜月亭》《牡丹亭》等等,有杂剧也有昆曲,贾府里的几台戏班,就有专门唱昆曲的。说起来,曹公本身就是一位曲牌大家,其笔下的《终身误》《临江仙》《唐多令》《红豆曲》等等,当然世人最熟悉的都抵不过那首《枉凝眉》。

相比这样的板腔唱法,可能贾府众人更钟情于昆曲,元妃省亲那日,所点的几折戏都是昆曲,这大概也是因为不同小戏各有其风格的缘故,皮黄脱胎于秦腔,沾染了北地的豪放,昆曲南戏和杂剧的融合,曲词典雅,行腔婉转,唱起女子的闺阁之怨来最是细腻不过。

这个戏班是喜儿专程找来的徽班,京中大凡有点名气的戏园子,就没有喜儿不知道的,这厮还跟在南疆时一般,没别的爱好,最爱逛戏园子,不过如不是喜儿,贾瑛还不知道徽班已经开始入京了。

“雨村兄,我是该恭喜一声的,官运亨通阙门在望啊。”

永定门外,北征大军碌碌而过,在此处等着北上参军的健儿们,也已洒泪挥别了乡中亲友,默默加入到了队伍的行列之中。

离着戏台子不远处,贾瑛和雨村相对而立,喜儿带着几个府中仆役从马车上搬下桌椅,摆好践行的酒水。

有此次巡抚山陕一行,贾雨村赫然已是迈入朝堂上一方大员的行列,再行归来,或许就该荣升一部尚书了。

果真是世事变幻,莫测无穷,谁能想到,前一刻还锒铛入狱,身陷囹圄的贾雨村,摇身一转,成了朝中的巨擘。

听到贾瑛之言,雨村脸上也露出了笑色,几经坎坷曲折,到如今算是熬出头了,他当然明白,此番能有这般际遇,尚是占了王子腾的光儿,如今国朝上下人心思进,两年的精心准备,又值匈奴内乱,怎么看此次北征都是胜算满满,灭胡仍是第一选择,不过再不济,逐胡北遁千里,北复河套,西出玉门还是没问题的,裂土开疆之功,多少人挤都挤不进来的,如今就这么落到了他头上。

“贤弟非是外人,这声道贺,我就生受了。”

对于贾瑛,雨村还是心有亲近之意的,不止是两人在江南时结下的情分,还有入狱那会儿,也多亏了贾瑛在外打点,倒未曾吃过什么苦头,他宦海多年,也结交了不少同僚好友,可真正落难时,能来看他的,却寥寥无几。

想到此处,雨村心中还是有些微微感怀的,当下又思及贾瑛与勋贵之间的恩怨,似乎就连他的恩主,都不在站在自家甥侄的这一边,最终还是影响到了他的前程。此番北征,沉寂多年的勋贵终于看到了重复祖宗荣光的时机,有什么是比为国朝拓土开疆更容易重振门楣的,是以,好些个已经被闲置一旁的勋贵将领,这会儿也都坐不住了,上下疏通大殿,各使神通,只为在边军中谋个一官半职,好乘借此次东风,直上青云。

照理,以贾家与王子腾的关系,贾瑛又是能征善战之辈,怎么说都不该少了他一个位置,不过听说贾瑛数次上本请缨,都如石沉大海,风言风语自然就此传开,说这就是贾瑛自绝于勋贵的下场。

依照雨村往前的秉性,从来都是趁你落魄,踩上几脚的,只是今日贾瑛不远相送,难得让他有所触动,忍不住劝道:“贤弟,临别之际,我倒有一番肺腑之言。”

贾瑛道:“雨村兄只管说来。”

“贤弟,你本身出簪缨世代名门,又兼陛下钦点为探花前程无量,论聪颖才智为兄尚不及你一半,如何就要让自己绝于立身根本呢?文武分列其职,文臣治世,而武勋守疆,无论何时,为朝廷扛起太平的还是你们这些武勋世家。今次校武武勋之盛你也是亲眼看到了,你的出身得天独厚,若有各家武勋支持,以你的年岁和能力,将来入阁拜相,易如平川踏履,为何非要彼此闹得这么疆呢?”

其实换做谁人来看,贾瑛此番可谓是昏招迭出,自断其臂,有如此优势不知利用也就罢了,还偏偏自绝其道。

贾瑛笑了笑道:“雨村兄,即便是当年的李阁老也不过是与勋贵间达成了联盟,互为依仗罢了,倘若正如你所言,我将武勋之家尽收堂下,换做是你,你会让我入阁吗?”

贾雨村闻言一愣,都道是当局者迷,可旁观者未必就清,既不能设身处地,又怎知此中困厄危险,在你眼中是如平川踏履,可于当局者而言却是如履薄冰。

人们总是容易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别人所具备的而自己求之不得的优势,却往往忽略了其背后可能还伴随着你想象不到的困扰。

“非是我硬要灭自己威风,只是在我看来,今日之盛况更像是烈火烹油,或许这是勋贵最后的荣光了。”

贾雨村还是觉得贾瑛有点太过杞人忧天了,明明该朝气勃勃的年纪,却偏偏暮气沉沉。

“何至于此,我倒是觉得此番北征事罢之后,或许就该王公回朝了,到时天高海阔,任由鸟飞鱼跃,眼下不过才是开始罢了。”

在雨村看来,若此次王子腾得天之佑,立下灭国之功,朝廷的五位大学士尚有空缺,怎么都该再添一位了。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身为心腹门生的他,自然也会沾不小的光,将来未必就不能入阁。

贾瑛如何看不出贾雨村的心思,只是对于贾雨村此人,他确实不能尽付其底。

此时,戏台子上,《满江红》已经唱吧,正该十二道金牌了。

“且不提这些,今日这出戏,我是专门点来为你送行的,且听唱的如何?”贾瑛指了指了戏台那边说道。

“众三军齐咆哮,滚滚黄河掀怒涛!恨权臣惑君心重谈旧调,痛万岁全不思往事昭昭,今朝若受班师诏,复国壮志一旦抛。我若不受......”

一段激越奔放的导板过后,曲调变为轻快紧凑的流水,过板起唱:

“班师诏,君命皇皇比天高!最可叹水深火热燕云众父老,最可叹圣主蒙尘车驾未还朝。北岸胡尘何时扫?切齿权奸恨难消!满怀悲愤向谁告,仰天按剑发长啸!”

贾雨村尽兴听了一段,忽然眉蹙成川。

“倒有点南戏的风格,我在湖州任时,曾听过徽州的戏班差不多也是此类唱法,只是又有不同。不过......”

只听雨村说道:“贤弟此时点的这出,为兄总觉得有些不大应景。”

若说起抗胡,自是少不了提一提岳武穆的,只是戏里岳武穆的唱段着实不少,偏偏怎点了这段《满江红》。

另一边,贾瑛心里想的却是:“当然不应景,你这边出征,我这边却是唱着十二道金牌记,也就是借着岳武穆忠义满天下的名头,还专门将地方挑在了城外,在城内是万万不敢唱的。”

贾瑛笑着说道:“今日送兄远行,只奈贾瑛不才,效不得古人吟诗作诵,不过聊有一二散句,送与兄吧。”

“贤弟雅兴,为兄洗耳静听便是。”被贾瑛这一打岔,方才戏文上的一点别扭也尽消散,贾雨村反倒更期待贾瑛口中的送别散句,怎么说都是当朝探花,便是不能惊世,也不乏后世一段佳话。

谁料贾瑛却摆手道:“就不必当场吟诵了,人多声沸的闹腾,我将它誊于纸上,雨村兄可留待路上打发烦闷。”

说话间,一旁的喜儿已经摆好笔墨纸砚,贾瑛转身提笔龙蛇,雨村本想上步近前,但又想贾瑛言“留待路上”之语,便也做罢。

写好之后,贾瑛将其装于信封之内,连带喜儿递来的另一封一并给了雨村。

“这另一封,则是托兄带给舅老爷的信笺。”

随后又命人盛满了酒杯,同雨村和柳云龙三人共饮一盏。

“此去关山路远,沙场不比京中,二位好生珍重。”

说罢,拱手一礼。

贾雨村柳云龙同作回礼,复才各自登上骑驾马车,随军向西而去。

留在原地的贾瑛向远处的贾蓉做了个手势,贾蓉收到信儿后,匆匆往台上而去,不一会儿,台上的戏风尽换,唱起《精忠旗》中的一折“钦召御敌”来。

黄钟引。西锦地。

“为国愁添霜髩,何时净扫妖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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