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华盖殿。
已经是夜半子时,嘉德却没有半分困意,大殿内更是空荡,只有孤零零的两道声音,竟连一向守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的戴权,此时都只能守在殿门外,眼观鼻鼻观口。
寝殿内,只余一名负责纠察宫中举止仪范的尚仪局女官声音回响。
“时嘉德八年六月初七,天子于乾清宫家宴安南郡主,内廷自坤宁宫以降各宫贵妃以上者、诸皇子皇女具列席在内......”
“席内......贵妃董氏,仪范有失......闻腥腻,鄙心否吞食,以袖掩口累复之......”
御榻上的嘉德忽然说道:“好了。”
“刚才说的那些都不要记录在册,你下去吧。”
女官依言躬身退出寝殿。
嘉德神色一阵阴晴变幻,目光看向殿中的某个空荡之处,怔怔出神,似是在回忆着什么,只是这段记忆似乎并非那么美好,让他很快就强行从过往中挣脱出来,开口道:“大伴。”
“陛下,奴才在。”
“派人去延祺宫,有什么异常都要回禀朕。”嘉德话里除了指明一个延祺宫外,再无什么具体的线索,没有目的,没有对象,却要结果,不过伴君日久的戴权却是领会了其中意味。
延祺宫很大,自贵妃以降,宫女太监不下百人,不过很明显,身为一朝天子的嘉德不可能操心一些宫女太监的事情。
其实仅仅一个延祺宫,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就像坤宁宫那必定是代指皇后无疑,凤藻宫则是贤德妃。
贾府,潇湘馆。
大军出征后,贾瑛再次清闲了下来,关外草原广袤无垠,游牧民族的人口虽说不如中原繁盛,可胜在有足够的纵深。
打仗,无论是前世经历的科技时代,还是当下的冷兵器时代,某种程度上,打的都是纵深。
有纵深,就有无限的可能。
当然,草原上的纵深从来都是一路坦途的,可即便如此,对于当下马步行军的时代来说,也足够了。
即便官兵顺利肃清了边关至漠南的敌人,但匈奴王庭一日不灭,就有死灰复燃,卷土重来的可能,仅仅将他们逐出漠南是不够的。可大军想要从边关到达匈奴王庭所在,仅仅是行军也得走上个把月。
但时间内,这场战争很难见分晓,贾瑛倒也不着急,好饭不怕晚。
富贵清闲,没事逗弄逗弄小长生,陪妹妹们说说话,悠然自得,外面风再是喧嚣,一时半刻也吹不进府里来。
只是不知道,这种悠闲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事实证明,快乐的时光往往是最短暂的。
“二爷,伯府那边您真不回去?穆姐姐昨儿已经来过了,今儿又等了大半日,再这么下去会出事的。”绿绒娇俏的面容上写满了替自家二爷担忧的神色。
“不见。”
贾瑛撇了撇嘴,色厉内荏的说道:“你这妮子,倒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家二爷的威风。爷躲在潇湘馆,她又不知道,能出什么事。再说了,你如今也是做姨娘的,别人家都是能看多紧就有多紧,你倒好,反倒把自家爷往外了推。”
“小长生,你绿绒姨娘要让阿爹抛下你去见别的女子,你同不同意啊?”贾瑛捏了捏襁褓中婴儿的脸蛋,正仰躺在摇篮中不住的蹬着小短腿好奇打量着四周的长生哇哇的哭了起来,似是在回应着阿爹的话。
外间小长生的哭泣,惊动了里间正在休养的报春。
“可是寿儿饿了?”
绿绒轻轻晃动着摇篮,哼着独居南疆特色的童谣,想要让小长生重新安静下来。
贾瑛捏着婴儿肥嘟嘟的小手,笑着说道:“没事,是寿儿听懂了他阿爹的话,在做回应呢。”
绿绒在一旁心疼道:“分明是被二爷捏的,吃痛了才哭的。”
嘴里一边拆着自家二爷的台道:“明明是二爷你怕了穆姐姐,偏拿长生做借口。”
“哪个穆姐姐?”黛玉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紧接着帘子便被掀开,这里原就是她的宝地儿。
贾瑛见此,便心知不好,暗自瞪了绿绒一眼,却也没打算瞒着黛玉,说道:“南疆穆王爷前阵子派人入京了,来的是安南郡主,前儿陛下在宫里设宴亲自接待了她。父亲在世时,与南安王爷交厚,安南郡主的母妃与母亲也算是闺中挚友,虽说父母已仙逝多年,不过两家的情分还在,自然少不了来拜访一番。”
黛玉也不觉有他,只是问道:“既是世交旧家,怎还说什么怕不怕的?人可是来了?”
听黛玉这么一问,贾瑛就知道自己的糗事只怕也瞒不住了,本来不提此事是为了保住自己在姑娘们面前的光辉形象,毕竟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女子给揍了,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穆珺自是厉害的紧,能领兵打仗的女巾帼,武艺自然不差,不过真要论起来,女子在体力上天然就要差男子一头,贾瑛也并非打不过,只是总不好对一个女子拳拳到肉吧,说出去,比被女子给揍了更丢人。
只是看着黛玉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贾瑛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那安南郡主,天生不爱红妆,反倒是一身军中杀伐的本领,每次见了都免不了切磋一番,我也是烦了,这才躲着不见的,人如今就在伯府那边。”
黛玉听到这些,似乎咂摸出一些味道来,又想到贾瑛脸上才刚刚消下去的淤青,问道:“这么说,先前二哥哥所说的那位切磋武艺的好友,就是这位安南郡主了?”
“昂。”贾瑛小心翼翼打量着黛玉,生怕下一秒泪珠儿就不要命的往下掉,虽是做好了哄人的准备。
以黛玉的聪慧,有些事情即便不用说的太过明了,也足以让她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却不料担心的场面并未发生,反倒是见黛玉看向绿绒,用一众说不出喜怒兴悲的口吻说道:“先是一个齐姐姐,后面一个徐姐姐,这会子又来了一个穆姐姐,绿绒丫头,你的姐姐可真多。”
贾瑛听着内心一阵汗颜,出来混迟早要完,谁怪年少时荒唐来着。
绿绒本就性躁口拙,虽也听出来黛玉是在拐着弯儿的挖苦二爷,却不知该怎么回,何况林姑娘才是正经的未来主母嘞。
不过性躁口拙的丫头也有自己的急智,在瑛黛二人的目光注视下,抱起摇篮中的小长生,就像里间儿走去,一边说道:“寿儿大概还是饿了,怎么都哄不好,报春姐姐,你快看看。”
话音还在原地回荡,人已经没了影儿,这一手“闻声不见影儿”的功夫,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大概是和凤姐相识的日子久了吧。
只留在外间的瑛黛二人,黛玉也不去看贾瑛,只是找了个离贾瑛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身子却背对着贾瑛,随手拿起一本常翻看的书籍,也只是合拢卷握在手中。
“咳咳。”
“玉儿妹妹......”
“二爷,南安王府安南郡主来了,老太太太太请您过去呢。”
贾瑛眉头微蹙,刚要说出去的话,也只能噎回肚子里。
“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前后府里他是特意叮嘱过的,不准透露他的行踪,且进园子走的也是后街的小门,怎么还时被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