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到半中,大明湖上突然落下了雨滴,夏日的天气总是阴晴无常,起初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还能让亭中的宾客领略雨中湖景,可惜随着雨水越下越大,湖水已经漫上了小洲,如此接风宴自然也只能提前结束了。
也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迟迟等不来京中的消息,自雨水开始落下后,贾瑛的心情总是提不起来,最终只能随一众官员登上了楼船,离开历下亭。
船行的方向与来时是相反的,回首向湖岸的另一边望去,又想起了之前让那书生作的画。
“二爷,雨下的这么大,估计人早走了,等天晴了,小的再来湖边找他取画就是了。”喜儿似乎看出了贾瑛的心思,在一旁说道。
贾瑛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不过是一副画而已,当时也只是一事兴起罢了,有没有都无所谓,他此时更忧心的是黛玉她们。
不知府里的众人离京了没有。
走到了哪里?
如果是运河上的话,此刻也应该下着雨吧。
“这雨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刘培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与贾瑛并肩相立,喜儿则已经退出了丈许外。
“刘大人。”贾瑛向着刘培俊微微点头。
“贾大人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这大明湖的雨景怡人,可惜雨大了些。”
刘培俊点了点头道:“是啊,好好的一场接风宴就被这大雨给搅了,总归不是什么吉利的事,希望此次乡试能够顺利,你我也好向朝廷,向山东士子交代。”
贾瑛眉头微微一蹙,没想到这位刘大人还信这些,不过是一场大雨坏了一次接风宴而已,距离乡试还有些日子呢,可听刘培俊这么一说,贾瑛也觉得这场雨有些不大吉利。
“贾大人,朝廷命你我主持此次山东乡试,皇恩浩荡啊。臣受君命,不敢不慎,距离乡试的日子也快到了,这考题一事咱们是不是也该找个时间商议一下。”刘培俊说出了此次的目的。
贾瑛闻言,笑道:“大人是翰林前辈,又是主考官,下官后学末进,一切都还是以大人为主,下官还要跟大人多多学习。”
“贾大人过谦了,你可是己亥科的探花郎,一手锦绣文章,朝中谁人不知,是你我该相互讨教才是。”刘培俊面露笑意,他虽也是翰林出身,可当初入翰林院,只能从庶吉士做起,哪能比得上贾瑛起步就是翰林院编修,新科进士入翰林,修史遍书是第一步,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是以从翰林院出来的,别的不好说,对古今子集经义的了解并不会差,担任一个乡试的主考官是足够的。
贾瑛之名,刘培俊是早有耳闻,此前还一直担心对方年少成名,只怕傲气难当,不好相处,此刻听贾瑛这么一说,心中倒是松快了许多,可该谦让还是要谦让一下的。
不是他非要争什么,而是主持科考本就是一种机会,山东士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往年每科都能出不少的进士,他的年纪自然不能与贾瑛相比,想再进一步,这士林的名望还是很重要的。
“非是下官自谦,实在是下官首次担任乡试副主考,何况主次本就有别,下官还是一切听刘大人的。”贾瑛再次说道。
刘培俊见贾瑛执意,也就顺水推舟,说道:“贾大人年少功成,却依旧虚怀若谷,这份气度胸襟,让人佩服。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就却之不恭,卖一回老了。”
“理当如此。”
只听刘培俊又说道:“这样,这首场七题便由老夫来开个头,次场五经和诏判表诰就有贾大人来拟,末场五道时策,你我各拟三道,取其中五道如何?”
“一切皆听刘大人吩咐。”贾瑛拱了拱手道。
“好好好。”刘培俊见贾瑛如此好相处,心中也不免生了亲近之心,官场上多条朋友多条路,嘴里说道:“那就预祝此次乡试能顺利完满,虽首次与贾大人共事,不过刘某还是期待能有下一次,回到京中,贾大人若是有空,可到老夫寒舍一叙,走动走动,啊。”
“一定,一定。”
正说着话,却只觉脚下船只忽然停了下来,二人往外望去,船已经到岸。
刘培俊并不在驿馆下榻,而是住在了山东布政使为其准备的一处宅院内,本来也给贾瑛准备了一套,只是贾瑛心中另有他顾,恐不方便,是以便婉言拒绝了。
济南知府早已命人准备好了车轿,将贾瑛送回驿馆。
“二爷,这是方才的轿夫给的,说是给您的薄礼。”驿馆门口,喜儿怀中抱着一个几尺长宽的礼盒,在后面跟了上来说道。
贾瑛伸出伸手指将盒盖微微打开一个空隙,大致扫了一眼,说道:“收下吧。”
“二爷,您可回来了,我已经让老七带着轿子到大明湖接您去了。”护卫一边说着,一边帮贾瑛撑着伞,同时用身体遮住了风雨刮来的方向。
“派人去通知一声,让他回来吧,京中来信了吗?”
“老八到了。”护卫说道。
贾瑛当下脚步加快了几分,往房间走去。
“你说礼郡王妃到了府上?”
老八点了点头,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贾瑛略为思索,便知杨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这么说,杨佋是猜到了邬玉卿落到自己手中了?还是说他的人当时就在场?
“二爷,当时附近绝对没有旁人,而且小的们将收尾都处理干净了,不可能有人追查到的。”老八说道。
对于老八的话,贾瑛自是信的,他身边带着的十三名护卫,其中有几个是从夜不收里挑选的,追踪藏匿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熟练,只是不能小觑这天下能人。
但不管怎么样,杨佋的做法,在贾瑛看来都像是一种警告。
或许他不一定知道邬玉卿已经掌握了南槿和他们之间的联系,从而让自己推敲出了一些真相,但如果以正常的思维,杨仪的冒险对于杨佋来说无疑是一次机会,既然猜测邬玉卿落到了自己手中,就绝对不想自己插手干预,杨仪不倒,哪有他杨佋出头的机会。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黛玉等人留在京城就是一种危险,战事一起,谁能保证不出什么意外,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好在从他入京之时,就在京中做了安排,等的就是像今日这般。
“喜儿。”
“二爷,您吩咐。”
“你即刻启程回京,只留你老爹在,就怕他没个帮手,海大他们的身份又不能随意暴露,巴卜力勇则勇矣,但爷还是不放心。”
“小的明白,二爷您放心,就算城破了,小的也会护着府里人安全。”
“记住,一但见识不妙,就带着她们往城北走,不要犹豫。”
贾瑛担心一但城破,就怕杨仪会行牵连之举,纵兵屠掠,当然这种情况不一定会发生,因为无论是他还是杨佋,都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只是眼下杨佋依仗的备倭兵,已经被自己截胡,朝廷能不能快速反应,这却是个未知。
只凭京中内外两万多守军,还是有一定破城的危险的。
“你我二人相伴长大,二爷心中的想法你最清楚不过了,这次的事情或许会很危险,但二爷能信得过的只有你和伍叔了。”
“二爷,您照顾好自己,长这么大,小的还没和二爷分开过呢。”
贾瑛拍了拍喜儿的脑袋,说道:“你也不必悲观,爷只不过习惯将一切往坏了想,事情未必能到那一步,你我主仆京城再会吧,这件事过后,怎么也要给你娶一房媳妇儿,省得你老子整日念道。”
“雨一时半会儿听不了,你准备一下,冒雨启程吧。”
“二爷保重。”
喜儿抱了抱拳,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辽东镇大营。
杨仪左右各一道皇诏,帐下各营主将俯首,只是帐中依稀还残留着几分血腥味,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两道圣旨,一道为真,一道是假,童济查验过了真的那道,对另一道自然深信不疑。
假的那一道,自然是给大军调动一个合理的借口,这些将领中海有不少观望之人,既是那些表面投靠他想卖个好价钱的,如果知道此行是为了造反,恐怕他现在已经在被绑了送往京城的路上了。
杨仪给的理由也很简单,东胡诸部会盟是假,借机偷袭山海关是真,至于消息的来源,自然是朝廷,再具体的就没必要向众人解释了。
等到大军到了山海关,造不造反,都由不得他们了。
南槿也没有骗他,辽东镇的大半将领如今都投到他的麾下。
当然,杨仪不可能只因南槿带来的穆鸿的一个承诺就冒这么大的险,辽东镇也有他的人,宣隆一脉的勋贵虽然在忠顺王的护持下,得意残喘,可总有一些人不甘平庸一辈子的。
“传本王将令,定辽四卫两万铁骑为先锋,即刻发兵山海关,余者各部限一日内集结兵马,为后军,战情紧迫,有敢墯怠者,定斩不赦。”
辽东镇总计兵力约七万人左右,杨仪自然不可能将这里的兵马全部带走,他只能带走五万,数量虽然不多,可都是精锐的骑兵,而且,这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
待各营将领离开后,杨仪又安排了自己的心腹留后监军,同时又将一面令牌交给一人,说道:“去平安州,那里尚有两万大军,让他们不必打旗号,径直跟在大军之后即可。”
无论是最开始的林清罗教,还是后来的史鼎,他们所为的就是遮掩平安州的这两万大军,这些人是穆鸿送给他的礼物,不然当初他也不会轻易相信对方,这两万兵马,才是他攻打京城的主力。
两天半后,山海关城头上遥望远处沙尘滚滚,就在守城的士兵准备敲响举兵鼓,点燃烽火之时,却被自家的将军制止了,待一名背着号旗的辽东斥候赶到城下时,山海关守将下令开城。
“大人,我们并未接到朝廷任何旨意,辽东边军此时异动不可不防,请大人三司。”
一名守备出言提醒道。
却听守将冷声言道:“这是之前钦差出关前留下的秘旨,你自然不知道,休要多言,打开城门。”
说话间,旁边的几名卫兵已经手握刀柄,但有二言者,军法无情。
守备见状只好闭嘴,只是趁着迎大军入城的间隙,找到了自家心腹,让他急速往京城报信。
而此时的杨仪,已经在众将的拥簇下进入了山海关内,身后大军官兵对此却一头雾水,大家都想知道他们此行是为了什么。
山海关是辽东通往京师的屏障,防备的不仅仅是胡人,还有关外的铁骑,边军无旨离镇,视同造反。
只是任他们如何不解,都没人给他们一个答复,军令之下,只能从命。
“大人,有人离关了。”
这时,一名游击走到山海关守将身侧低语道,守将闻言,回头怒视着身后的那名守备,向身侧的卫兵挥了挥手。
“待下去,严加看管。”
守将则是匆匆向杨仪禀报去了。
“八百里加急,辽东镇官兵造反,大军已入山海关!”
“八百里加急,辽东镇官兵造反,大军已入山海关!”
“八百里......加急,速速......通禀......”
一名背后插满了箭羽的边军,快马赶到京城永定门下,人已经再无法坚持,从马背上直直摔了下来。
可守城门的士兵早已听到了一切,城门守将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带了几个人背起送信的边军随后,自己则翻身上马当先往兵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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