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北角,德胜门旁边数十步宽的河道上方,整个城墙都坍塌了下来,截断了内外水流的沟通,同时也为叛军攻城打开了缺口。
正有源源不断的叛军从缺口处涌入,城内的守卒同样拼死抵抗,就连守卫宫城的禁军都已经加入了战场,两军交锋处,尸积如山。
城内不断有火炮的轰鸣声,炮弹在落在缺口处炸裂开来,收割着不断涌进来的叛军,以期将冲上来的叛军压制下去,夺回缺口。
这里使用的炮弹并非是用来攻城的熟铁实心弹,而是铜包铅弹,一颗炮弹中有无数颗细小的铅制弹丸,只要被炸裂开的铅弹扫中,哪怕是隔着铠甲,也会给士兵带来致命的伤害。
蓝田玉几次想要夺回缺口,奈何双方战力悬殊,只能靠着城内积攒的火药勉强维持不败,可这种局面明显无法坚持多久,弹药已经快要见底了。
东城的朝阳门方向,战况同样不妙,因为蓝田玉抽调走了大部分的守城火器,以至东城的防守显得有些力有不继,依稀可以看到已经登上城头的叛军,一次又一次的被挡了下来,好在对方的主力也并不在此。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如此一来,城外的援军能否及时赶到,就成了决定战局胜负的关键。
京城东南郊方向。
柳芳同样没有闲着,带着数千名由各地卫所官兵拼凑起来的大军,牵制了叛军的上万人马,这里的战况甚至比城内还要惨烈,旷野之上,没有任何兵种是骑兵的一合之敌。
杨仪本意是想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压垮柳芳的大军,然后集中心力攻打城门。柳芳同样也是沙场老将了,自然不会看不懂对方的意图,于是在大兴和通县之间十几里的开阔之地上,柳芳借助民房屋舍不断与叛军缠斗,你进我退,你追我跑,你驻我扰,你疲我打,如果贾瑛在这里,估计会赞叹柳芳的一手游击战运用的炉火纯青。
是以,明明有绝对优势的辽东铁骑,却被柳芳耍的没了脾气,于是四下开始纵火,凡遇到民房不管有没有守军,都会付之一炬。
遭殃的当然是百姓了,可在当下这种时刻,没人回去理会百姓的死活。
即便如此,此时柳芳身后的大军也只剩下了一半不到,不过是两天多的时间,数千人就死在了叛军的刀下,而且更要命的是,他们身前已经没有了可以用来与敌人缠斗的民房,身后就是一处旷野,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屠戮。
“大人,咱们该怎么办?”
柳芳扫了眼渐渐逼近的叛军,拔下了嵌在甲叶缝隙里的箭羽,疲惫的面容上一阵苍白,又看向一旁的卫若兰道:“兰哥儿,咱们怕是等不来援军了,后有追兵,前无去路,只怕我这条老命今日要交代到这里了。”
“大人,那咱们跟他拼了。”卫若兰年轻英俊的面庞上,却不见半点惧色。
柳芳苦涩的笑了笑,说道:“柳家世受皇恩,老夫这条老命扔在这里也没什么可惜的,好在旭儿他们还在肃忠王爷帐下,只有香火不断,柳家依旧会屹立不到。”
“可你不同,你是卫家的独子,你父亲刚刚过世,老夫不能故交好友没了香火,趁还有机会,你走吧,南下去投奔贾瑛,或可活命。”
卫若兰摇了摇头道:“那岂不是成了逃兵?将来侄儿如何去见祖宗。”
柳芳摇了摇头道:“错了,老夫是命你去求援,你若敢当逃兵,老夫第一个就斩了你。”
卫若兰依旧是摇头,回身看了看麾下的士卒,说道:“兴州卫里都是跟随父亲多年的老卒,如今子承父业,侄儿不能看着卫家就此败落。”
没了这些卫家的心腹,那卫家可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老夫再为一次,走还是不走。”
卫若兰坚定的摇了摇头。
柳芳复也不再强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卫若兰虽然比他矮了一辈,却是卫家当代的家主,将来是要撑起卫家门楣的,哪怕是自己也没有资格强令他如何。
“结阵!”
柳芳抽出了腰间的佩刃,看着已经缓缓开始提速的叛军,高声喊道。
“盾枪手上前,弓箭手在后。”
“稳住阵型!”
近了,近了,更近了。
士卒的脚下已经清晰的感受到了大地的颤抖。
“举枪!”
轰!
汹涌铁蹄浪潮与盾枪手撞在了一起,前排阵营上被重开了数道口子,战马高高跃起,直直插入阵中,有胆小的士兵丢掉了手中的武器朝着后方跑去,接着便开始蔓延,人畏惧死亡的天性在这一刻表现的淋漓尽致。
卫若兰随手斩了几名逃兵,但军阵倾颓之下,就算是杀光所有人也无济于事。
一名骑兵双腿紧紧夹着马背,上身呈前出姿势,挥舞着冰冷的斩刀向着卫若兰迎头劈下。
卫若兰一个就地打滚避开了刀刃,信手抽出腰间的短刃向着骑兵掷了过去,士兵一声惨嚎,捂着一只血如雨柱的眼睛从马背上摔下了下来,卫若兰趁着间隙翻身上马,调转马头一个重踏,士兵死在了自己的坐骑之下。
卫若兰却没有因此而做任何停留,而是目光看向了战场的某处。
柳芳今岁已经年过五旬了,连番缠斗下来,就算再是老当益壮,体力也消耗的厉害,一个躲避不急,被战马横撞了出去,只是对方明显不打算就此放过他,柳芳身上的甲胄让同为大乾边军的辽东士兵认出了他的身份,成了他们争抢的对象。
“世伯小心。”
卫若兰拍马疾驰,将一名叛军斩于马下,可柳芳距他仍有一段距离,而与此同时另有一名叛军正想着柳芳而去。
就在对方想着刚刚爬起身来的柳芳挥下屠刀之时......
咻!
一支箭雨破空而来,直插士卒的心窝,射箭之人力道大的出奇,哪怕有铠甲阻隔依旧嵌入到了身体里,只怕三石弓才能做到这点。
是谁?
“大乾靖宁伯贾瑛,率天兵二十万奉旨平叛,持械反抗者格杀勿论,大军,随本官冲!”
却是贾瑛带着备倭兵的先锋及时赶到,兵马并不算多,只有五千之众,这还是抽调了备倭兵中七成以上的战马。
但不要紧,对面的辽东叛军人数也并不多,更关键的是,援兵已至。
尘沙飞荡,到底还是辽东叛军先一步远退了,留下一地狼藉,朝廷平叛大军驰援之快,让对方有些意料不及,三天还未过去呢。
“世伯,伤势如何。”
柳芳愈发苍白的脸色,只觉脏腑剧烈的疼痛,却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说道:“不碍事,卫小子如何?”
“伤的不轻,好在留了一命。”贾瑛回道。
卫若兰营救柳芳时,未料及有叛军从背后偷袭,不幸落马,若非年轻灵敏扭转身子避了一下,只怕脏肠都要流出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柳芳嘴里呢喃道。
“世伯,京城现在是什么情况?”
柳芳这才说起正事道:“昨日傍晚,德胜门旁边的城墙被炸开了一道缺口,我派人去打探过,敌人在城北足足投入了五万大军,昼夜不停,京中守军只有三万人,算上临时组建的青壮还有各府的家丁仆役,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五万大军,这个数字让贾瑛熄了前去偷袭的心思。
“东西南三个方向呢?”
“除了北城,东城兵力最多,不过被我引走了一部分,尚有两万余人,但其中多以山海关守卒和沿途抓来的青壮为主,辽东精锐只有七八千人,南城只有数千人,西城近万。”
“蓝侯弃守了南城,将兵力都集中在内城,西城和东城的战事主要还是为了分散城内的兵力部属。你带来多少人?”
贾瑛说道:“只有眼前的这些,五千多人,不过后续的大军再有半日也该到了,备倭兵三万,水师一万,山东壮勇数千,总计近五万人马。”
“五万。”
柳芳摇了摇头道:“不够啊,叛军之中仅辽东精锐就有五万,还有两万大军没打旗号,看不出是那支军队,但战力也相当不弱,再多点就好了。”
贾瑛无奈说道:“已经是幸运了,敢在备倭兵正巧北上的途中,不过冯大人也已调集河南山西的兵马东进了,只是要还需要些时间。”
“准备怎么打?”
贾瑛看着远处已经隐约可见的京城城门,说道:“这里不能久留,以防对方骑兵反扑,先从最薄弱的地方下手。”
“刚才清点了一下,您麾下这支队伍尚聚拢了两千多人,那些逃兵我都赦了他们的罪,我带骑兵冲开一道口子,送这两千人进程,城外都是平地,两条腿跑不过战马,反倒是能给城内守军添一份生力,告知城内援兵已至,振奋一下士气。”
“那你呢?”
贾瑛说道:“我得留在城外等待后续大军,摆在杨仪面前的无非两条路,一是撤出辽东,二则孤注一掷,就看他能不能稳住叛军的军心不乱了。”
“事不宜迟,马上行动。”柳芳托着树干站了起来。
“世伯还能再战否?”
城北,叛军中军大营。
“报!城郊东南方向,发现朝廷援兵。”
杨仪闻言面色一变:“谁领兵?多少人马?”
“靖宁伯贾瑛,号称天兵二十万,但前锋人马不到一万,俱是骑兵。”
“贾瑛?”
杨仪咬着槽牙重重一拳拍在桌案上。
“哼,他哪来二十万大军。前方大军攻势如何?”
“回王爷,已经攻入城北,城内顽军抵抗激烈,进展不顺。”
“李将军。”
“末将在。”
“已经没有退路了,本王退不了,你们也退不了,事到如今只有放手一搏,希望诸位能够明白。”杨仪看着帐内的诸将说道。
“请王爷示下。”
“让东城的兵马退下来,回身阻击贾瑛,将西城的兵马调回,六万大军全数压上去,本王给你们半个时辰,拿下德胜门,大军直逼皇宫,否则,你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王爷,不可。”一名将领忽然站出来说道。
杨仪像只陷入疯狂的野兽,猩红着双眼盯着那名将领道:“你想逃?”
“王爷,就算攻下了德胜门,数万大军入城也要一定的时间,以城北现有的兵力已经是容纳的极致了,即便再添兵力也无法将战果进一步扩大,末将担心的是,朝廷南边儿的援兵已经赶到,那咱们背后的宣府呢?一但大军被围,士气涣散之下咱们就只能做阶下之囚了,不如派兵固守通往山海关的后路,就算事有不遂,王爷也可以辽东自立,未尝没有再起的机会。”
杨仪闻言后,并没有发火,心有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