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病了?”
嘉德听后,神色复杂,心中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一代圣主,一朝能臣。
稳九边、平白莲、定西域,直至今日,大乾官兵攻入草原腹地,他做到了太祖皇帝想做而未能做成的事情。
本该是君臣相得,留一段千古美谈,可上天总不会缔造一个完美的事物。
他此刻多么希望王子腾是真的病重,和他一样,病入膏肓的那种。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发生在王子腾身上的那么多巧合。
于一个皇帝而言,臣子有私心,并不是一件坏事,若王子腾没有私心,又怎会如此用命,傅东来没有私心,又怎会有了大乾的新政,就连冯恒石这等人,也并非不通世故、不沾六欲的。
王子腾再是有私心,可到底还是臣子,依旧效忠大乾,他嘉德才能容忍对方掌兵直至今日。
傅东来想动勋贵,这点他是清楚的,天下田政之痼有一半都源于勋贵,可他同样不愿看到朝堂上文臣一家独大的局面,是以对王子腾他一直都为动过杀心。
可世间事,多半不由人。
他不想看到百年后,朝堂重新掀起新旧之争,主弱臣强的滋味,他是体会过的,不能给后继之君留下更多的麻烦。
如果上天能再给他十年的时间......那该多好啊!
思索间,嘉德目光看向了手中的手帕,上面隐隐渗出一丝殷红。
“没时间了。”
“写一道密旨给贾瑛,他是新官上任,得做出一番功绩来才能让军中将士心服,朕不想等的太久。”
戴权闻言,躬身应下。
话音才落,却又被殿外的吵闹声惹得有些心烦意乱,嘉德目光盯着殿外皱眉向戴权问道:“还是因为立储之事?”
戴权心知皇帝这几日被此事搅扰的有些不耐,只能小心翼翼说道:“陛下,诸位大人也是为了国事。”
“哼!立储立储,他们是巴不得朕早薨呢!”
帝王心思,莫测百变。
戴权躬身垂首不敢应。
“怎么跑到华盖殿来了?”嘉德不耐烦的说道:“是朕杖责的还不够吗?你也不知道拦着点。”
戴权苦涩道:“原本是在奉天殿外的,可近来有几名积古的老大人也加入了进来,因为陛下拒绝接见,他们便转到了华盖殿这边儿,奴才劝过了,可几位老大人不肯听,又怕下面那些奴才手脚不知轻重,不小心伤着了哪位,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几位可不就是咱们朝廷的宝贝,是以也只能由着他们。”
嘉德闻声,也只能无奈一叹。
总有不怕死的臣子,或为名利,或因气节,他总不能每次都动雷霆之怒,留个乖张暴戾的名声,且权柄重器动用的多了,也就失去了威慑。
这时,殿外,小太监走了进来说道:“陛下,怡贵妃派人送来新做的榛子酥,百花糕。”
嘉德沉默没有说话,一旁的戴权察言观色向小太监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等殿中只有两人,嘉德这才道:“你看看,这一个个都跳出来了,昨日是辰妃熹妃,今日是华妃怡妃,明日又是哪个?皇后还没被废呢,朕也没有到了卧病不起的地步,这宫里可还有一处清净的地儿?”
戴权笑着说道:“陛下,几位娘娘也只是心系陛下,松萝共倚,凤协鸾和,家国休睦,这也是好事。”
嘉德嗤声一笑道:“你个老家伙,你懂什么叫松萝共倚,凤协鸾和?”
戴权尴尬的笑了笑,但能看得出来,嘉德的心情因此好了不少。
“其她几位都在做什么?”
戴权愣了愣,复才反应过来,说道:“元妃娘娘这几日常往坤宁宫叙话,其她几位贵人则在各自宫中。”
“坤宁宫?经你这么一说,有日子没见元妃了,她往坤宁宫做什么?”
“这......奴才倒是不大清楚。”
顿了顿又道:“只是听宫女们提起,皇后娘娘近来凤体不大舒适,大概元妃娘娘是前去陪伴一二吧。”
嘉德闻言,点了点头:“嗯,皇后那边确实得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朕国事繁忙,多少顾及不上,亏了元妃在这个时候还能照顾到这些,她与皇后同为女人,有她在,替朕分担了不少。”
戴权没有接话。
皇后乃一国之母,皇帝就算再是繁忙,抽出些空余见上一见的时间还是有的。
近来宫外的流言可不少。
皇嫡长子早夭,嫡次子谋反,嫡三子遭难。
古言母凭子贵,不是说因为没了儿子皇后会被冷落,而是皇后之所以尊贵,有一大半的原因,就是要为国朝培养后继之君。
可接连三位皇子都出了事,不管是天意还是人罪,死去的和下狱的都说不着了,矛头自然集中到依旧稳坐后位的殷氏身上,这流言自然也就起来了。
或殷氏牝不司职,或德不配位云云,总归不会归咎到皇帝头上的。
不能给皇帝培养出一位合格的后继之君,没有比这更大的罪过了。
只是殷氏乃是嘉德发妻,又一向无过,才能安稳至今而已。
“朕今日乏了,出去走走吧。”
“陛下欲往何处,奴才命人去准备。”戴权急忙道。
嘉德摆了摆手:“不必了,就你我二人,至于去哪儿......”
“许久未见倬儿了,去凤藻宫吧。”
元春此刻确实不再宫里,杨倬正在奶娘和宫女的陪伴下,蹒跚的学步,摇摇晃晃,一个趔趄都能将一旁的宫女惊出一身冷汗来,可偏生对什么都好奇的杨倬不愿待在奶娘的怀中,用哭闹声抗议着。
嘉德并未让宫女通报,走到殿外时便听到了清亮稚嫩的伊呀声,声音之中充满了活力和生的气息,让身为帝王的嘉德不禁驻足。
一个一岁多的稚童扎着小编挣脱了奶娘的手掌自纱帐中迈着短腿嗒嗒嗒的冲了冲了出来,或许是他掌握的本领并没有拐外这个词汇,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阴影,小家伙无法停下脚步,干脆双眼一闭,扑通一声撞了上去。
嘉德看着倒在脚下的儿子,刚准备俯下去的身子停在了半中,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小杨倬废了老大的劲儿,四肢齐动,才艰难的抓着嘉德的衣衫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又用肥都都的小手揉了揉撞得吃痛的鼻子,没有哭闹,只是仰起了小脑袋看向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男子,水汪汪的双眼之中除了澄澈没有丝毫的局促,就这么一眨不眨的盯着,似乎在质问“你为什么挡住我的去路?”
于小杨倬而言,对于父亲这个角色感到有些陌生,但并不妨碍血脉中本该有的亲近之意。
他盯着嘉德,嘉德也在看着他。
身后的奶娘宫女一个个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刚才的一幕被皇帝看在眼中,皇子摔倒,这可不是小事。
奶娘刚要请罪,却看到一旁的戴权示意她噤声,不要打扰了眼前的一幕。
在盯了嘉德一会儿后,除了心中的一丝熟悉感,小杨倬依旧无法确定眼前这个身形如巨人一般高大,长者胡须的男子扮演者什么角色,带着征询的意味指着嘉德转头看向了奶娘。
“啊~”
清亮的声音,像是在质问着什么。
戴权和奶娘皆都脸色一变,只是戴权看皇帝并未表现出异样,心才送了下来,奶娘却是吓坏了,也顾不得驾前失仪,跪步走上近前,伸手想要将小杨倬指向嘉德的手指收回来,一边说道:“殿下,是陛下。”
小杨倬倔强的将被奶娘扒拉下来的手臂再次抬了起来,亮晶晶的眼珠子在眼眶中打转,似乎听懂了“陛下”这两个字。
隐隐约约,他的母妃总将“陛下”与“父皇”这两个词并列在一起。
“呜......皇。”稚嫩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尝试的意味,谁都看的出来,他似乎第一次说出这个词汇。
嘉德双眼一亮,看了眼旁侧的戴权,再次盯着小杨倬道:“你刚才叫朕什么?”
小家伙似乎对自己的发音并不满意,废了好半天力,纠正后再次开口:“父......皇。”
“你不怕朕?”
小杨倬不明白什么叫怕,懵懂的摇了摇脑袋。
“哈哈哈哈!”
“大伴,你听到了吗,朕的倬儿会叫‘父皇’了。”
自杨倬出生以来,父子俩拢共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听到了,听到了。”一向稳如老狗般的戴权,脸上露着喜色说道:“小殿下天资聪颖,又是天下血脉,骨子里生来就有一份对陛下的亲近。”
奶娘也在一旁贺道:“贺喜陛下,殿下还是第一次开口叫‘父皇’呢。”
“嗯。不愧是朕的儿子。”嘉德浓浓的笑意重重的点了点头,一把将身前的小杨倬抱起,在半空中轻轻抛了几下,随手架着杨倬跨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陛下,这......”戴权出声提醒,嘉德却不做理会,大有一副溺子摘星的模样。
“元妃呢?”嘉德随口一问。
奶娘回道:“娘娘往坤宁宫去了。”
“倬儿,父皇陪你去玩儿如何?”
说着,也不理会众人,就这么顶着杨作转身出了殿门,在凤藻宫里玩闹了起来。
小杨倬像极了征战沙场的将军,想要去哪儿,只需信手一直,嘴里伊伊呀呀的开心的叫着,用来掩饰他所掌握的并不丰富的语言。
元春才到宫门口,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杨倬开怀的咯咯笑声,面容上浮起了慈母的笑容,不过这笑声中似乎还掺杂着些别的。
“停驾。”
元春从驾撵上走了下来,抬步走入了凤藻宫内,一眼便看到肩膀上顶着杨倬,像个顽童般的嘉德,挥手让宫女们都退下,这才款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