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四年,贾瑛来到红楼世界的第十六个年头。
嘉德四年,太上皇御驾归西,宣隆余威终于开始渐渐散去。
嘉德四年,谕出奉天门,广布天下,重开恩科,起复旧员。
嘉德四年,贾瑛,从云南府出发。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行人稀稀两两的官道上,两架马车一前一后萧萧而行,后面一辆车架上还打出一挂白幡,拉着两口楠木棺。
走过南北的人都知道,这是押灵的马车,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客死异乡。
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偶有行人自行让出道路,随其先行。
只是看那赶车的老仆面上,却少有悲凄,听着前面马车上传出的哼唱,不时还嘬一口葫芦里的冷酒。
有路人不由戚戚一叹,与同行之人低语:“如此门风,实为败家之根啊!”
这年头,客死异乡的冤魂岂在少数,大多数都是由当地官府出资一帘草席,拖到乱坟岗匆匆埋了了事,也只有家中尚有亲眷且家境殷实的,才能享受叶落归根的待遇。
且看那车上的棺木也非寻常,生前定是富贵人家,可惜......
子不孝孙不贤,奴仆也有三分孽啊!
只是那二三好事的行人,却难掩眼中的妒火。
同是风雪路中人,凭啥你家宝马雕车绒衣貂裘,还有烈酒暖身,俺们就得麻衣弊履、瑟瑟而行。
“嘿,果真是老天瞎了眼!”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前面那辆马车上,哼唱声最终落定,良久才从车帘内传出一名男子慵懒的声音:
“喜儿,爷唱的怎么样?”
赶车的小厮年岁不大,但里里外外透着精干,一边抖动着辔绳,一边讨好道:“二爷唱的那自是好听,只是......不怕二爷笑话,昆明城里大大小小的戏园子,小的平日里也没少听曲,可愣是没听出来二爷唱得是什么曲子,不过曲子里的人铁定不差,这倒是听出来了,嘿嘿。”
马车内男子轻嗤一声道:“你这小厮,年岁不大,怎么就好上了逛戏园子,怕是往日的例钱都花销在这上面了吧,当心你老子知道了,揭你的皮!”
喜儿情知方寸间说漏了嘴,一边吐了吐舌头,一边求告道:“二爷,这事您万不敢叫我家老爹知道,前次在屁股上打的红印子还在呢,怎么也得消停两天不是!要照这么下去,老周家该绝后了!”
马车内男子被逗的大笑不止,车帘内探出一只脚,照着喜儿的屁股踢了两脚,道:“你老子像个据了把的葫芦,怎么偏生就养了你这么个百无禁忌的碎嘴!”
话音一转道:“前面怕是要到岳阳了吧,快些赶路,到了岳阳咱们换了行船,离着金陵也就不远了。”
喜儿听了一时间也忘了苦恼,欣喜道:“二爷,咱们到了岳阳不多待几天吗?小的常听人说巴陵的岳阳楼端是气派,经常有像二爷这样的仕人老爷们在那里吟诗作赋呢!您带小的也去开开眼!”
喜儿,年不过十四五六,又是头一遭出远门,自然对什么都新奇的很。
只是贾瑛却不想在湘北过多耽搁,西疆四省闹匪不是一天两天了,虽说近来有白匪北窜消息,可难保没有零散的残匪,遇上了终归是个麻烦。
尤其是自己要进京参加会考,若是不小心和白匪扯上瓜葛......总归是谨慎一点为好。
再说这喜儿,出门一趟,越发跳脱了,京城不比南疆,若不好好管教一番,难保不惹出事端。
心念一转道:“你这小厮,倒能做得了爷的主!”
喜儿自知多嘴,赶忙道:“便叫小的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做爷的主,还是送二老爷太太回乡要紧!”
贾瑛面色这才和缓:“你知道就好!”
不过毕竟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又比不得自己两世为人的见识,心头一软,又宽慰道:
“喜儿,你不是想知道爷唱的是什么曲儿吗?那就早点赶到金陵,到时候说不定能让你见一见曲儿中唱的仙女。”
喜儿眉眼一开,兴色道:“真的?”
贾瑛声音一转道:“爷说过假话吗?”
“二爷,您坐稳了!驾!驾!”
马车辘辘而行,而后面押灵的老仆,不慌不忙,不论前面的马车行多快,都不远不近的缀着,一看便知是御马的好手。
车厢内,贾瑛青衫布衣,头间用木簪挽了个发髻,外间披着一件灰白色的大氅子,一副寒门士子打扮。
可若真要当他是寒门士子,那便大差了。
这年头,寒门是坐不起马车的,更遑论带着一老一小两个家仆。
此时的贾瑛靠着软垫假寐,心思却飞到千里之外的江南烟雨地,以及更北方的京城。
“说到仙女......”
“算算时间,自幼年随父亲入京一趟已经过去六年了,那时路过扬州,倒也曾见过黛玉一面,不过那会黛玉也就三四岁,仙女谈不上,小仙女一枚倒是真的,只是不知这会儿长成什么模样了......”
“贾敏姑母也是在那次入京一年多后去世的,到这会儿......贾雨村在林府怕是做了快两年的西席了吧。”
也不知老太君何时派人来接那扬州城里的外孙......
“嗯,想来也快了,难说此次不会凑巧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