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瑶从见到邓明回君恒后,就一直忧心忡忡, 按照她对邓明的理解, 即便伪造了证据,他还会做别的小动作, 因为没有真才实学, 但又有几分小聪明, 因此他十分擅长利用歪门邪道走捷径。为了维护他所谓的不败神话,以维持他高标准的律师收费, 邓明绝对还会做点什么小伎俩, 来确保卢建的案子万无一失。
只是成瑶没想到邓明可以这么卑劣。
庭前证据交换结束没多久, 一个a市本地营销大v就爆料了一则所谓的匿名群众投稿——
“吃瓜:现代版潘金莲, 给丈夫戴绿帽,婚内生下私生子却因私生活混『乱』不知生父是谁。”
这则爆料下,是并未打码的林凤娟照片,同时, 还配了很多林凤娟与不同男『性』举止亲密的抓拍。
很快, 就有“热心”的群众, 在八卦评论里毫无节『操』地曝光了林凤娟的住址、联系电话, 以及涵涵的照片,并恶毒评论,到底涵涵这小孩, 更像照片里哪个男人。
而比起这些尚且用字文明的回复,有些回复就可谓不堪入目了。
“哇,这女的这么『骚』啊, 要不让我也玩一下,哥保证爽到她。”
“千人枕万人骑的『荡』-『妇』一个!”
“这小妹长得还行啊,欲-望这么强,要这么多男人的话,要不直接出来卖啊,既满足了自己,还能赚她儿子的医疗费呢。”
……
营销大v的帖子写的很有煽动『性』,是以林凤娟前夫友人的口吻进行的投稿,字里行间充满了愤慨,写的十分有代入感,一时之间,渲染的群情激愤,阅读量和转发量都剧增。
成瑶知道邓明最喜利用舆论带节奏,试图给当事人压力,给主审法官进行舆论施压,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是这样没长进。
白星萌的事后,成瑶遇到这样的舆论发酵事件,早就不慌『乱』了,她淡定地截图取证以便进行名誉侵权诉讼。
只是她没想到,没多久前还握着她的手要求她为自己讨回公道,还孩子一个名分的林凤娟,两个小时后就改变了主意。
接到林凤娟的电话时,成瑶第一反应就是安慰:“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发律师函……”
“成律师,这个官司,我不想打了。麻烦你帮我撤诉吧!”
成瑶十分意外:“怎么了?”
“打不赢的。”林凤娟的声音哽咽,“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拼不过卢建这样有权有势的,网上那些爆料,你也看到了吧?自那些爆料以后,就有人跑到我家门口,有刷油漆的,还有送花圈挽联的,甚至还有泼粪的……”
林凤娟痛苦道:“我是做错了事,但我对不起的人,只有阿民一个,我没有对不起那些网友,凭什么他们这样对我?网上那些我和不同男人的照片,也根本不是真的,都是ps造假的。我这辈子的男人,除了阿民,就只有卢建了。我要是真的和那爆料里说的那样,我林凤娟今天就出门被车撞死!”
任何人,第一次遭遇网上那样的辱骂,恐怕都会如林凤娟一般愤怒和害怕,想向全世界解释自己的无辜。
成瑶想起自己白星萌案件时如出一辙的手足无措,语气也不自觉柔和了起来:“你不要怕,我相信你。网上这些东西,恐怕也是卢建的律师搞的鬼。”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电话那端的林凤娟却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成律师,谢谢你能为我说这句话,那这个案子,我更不能牵连拖累你,我们撤诉吧,我们拼不过卢建他们的势力的。”
成瑶愣了愣,警觉了起来:“牵连?”
林凤娟没有回答,她略微有些慌『乱』地转移了话题:“总之,这个案子就算卢建伪造了医疗证明和体检记录,只要他有关系让医院的人帮忙搞定这些伪造的东西,那这些单子我们就算去查,表面上也是真的。虽然我知道卢建肯定没问题,但我们也不能强制要他在法官面前脱裤子啊。我们赢不了的,成律师,我和你都没有卢建和他的律师那么有背景有手腕有人脉……”
成瑶试图劝说林凤娟,然而她在电话里虽显然有所保留,但态度很坚决——她要撤诉,要放弃起诉,并且声称这不仅是基于现实的考虑,为了自己好,也是为了成瑶好。
“成律师,我这个案子你反正也拿不到什么钱,真的,你别接了,用这个时间接别的更重要更有钱的案子吧,我不会怨你,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
一个案子发展到这个地步,最明智的办法自然是顺水推舟撤诉。毕竟首先这只是个法律援助案件,再次这个案子撞上邓明,且以目前的证据又都偏向对方当事人,明眼人看着这都是个99%要输掉的案子,接了不仅没什么成就感,恐怕还会很挫败。
只是成瑶不愿意。
电话里说不通,成瑶准备直接去见林凤娟一次。
*****
林凤娟的家在一个人流杂『乱』的城中村里,那『逼』仄的棚户房,一间挨着一间,把中间通行的路挤压成很窄的一条,而路上则因为两侧居民随意倾倒的污水而变得『潮』湿脏污。
成瑶本来以为林凤娟家会很难找,然而她沿着这条路走了十分钟,就一眼认出了她家。
一排小棚户房,只有一家的门口还泼着鲜红的油漆。
“『荡』-『妇』”、“婊-子”、“贱-人”……诸如此类的辱骂画满了林凤娟的屋子外,周边自然有看热闹的邻居在指指点点,而林凤娟,就在这些指点里沉默地清理着污物。
她的头发没有扎起来,没有生气的垂在脸颊两侧,等成瑶走近,才发现她头发遮掩下的伤痕。
她的脸上布满了红肿,一只眼睛完全被打得连睁都睁不开,鼻子上还沾着未干涸的血迹,颧骨高高肿起,见了成瑶,她有些意外:“成律……”结果刚开口,林凤娟似乎牵扯到什么伤口,疼得抽起气来。
成瑶紧抿着嘴唇:“这是谁打的?阿民找人打的?”
林凤娟忍着眼泪摇了摇头:“不是的。阿民一直很好,他自始至终都很好。就算知道我做了这种事,他也只是一句重话没说,只是对我就和对陌生人一样,然后和我平静地提了离婚。”
林凤娟想起曾经唾手可得却被自己亲手毁掉的幸福,终于忍不住哭起来:“打我的人,都说是看不过替阿民出气的朋友或者网民,但我知道,这肯定不是阿民授意的,那爆料帖,也不可能是阿民的朋友发的,他不是这种人,他的朋友也不是。即便我做了这种事,他也只是和我恩断义绝,不会落井下石的。”
“这些人不仅打我,我爸妈出来想帮我,结果他们连我六十多岁的爸妈也没放过,我妈气的晕倒了,我爸刚跟着120救护车送她去医院了。”
成瑶没想到针对林凤娟的攻击竟然从网络延伸到了现实,她语气严肃道:“这里有监控吗?我去调取……”
林凤娟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的,你看我们这里这个环境,根本没有监控,而且有了监控也没用,我们告不赢的,成律师,我知道他们不是阿民找来的。”林凤娟看了眼写满辱骂话语的屋门,“网上的帖子,还有这些,我其实清楚,是卢建找来的人。因为他们打砸完,都说了一句话,‘自己贱还想着讹钱’,如果只是一波人这么说,还不说明什么,但每一波都最后这么说,就不是巧合了……”
虽然林凤娟婚内出轨确实有错,但卢建这种明知对方已婚却仍和对方发生关系的男小三,也并不无罪,如今为了甩脱林凤娟,在邓明的“点拨”下想出如此卑劣的证据造假加人肉、恐吓殴打的下三滥策略,就很无耻了。
“林小姐,你放心,你这个案子,我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竭尽我所能。”
面对成瑶的坚定,林凤娟却摇了摇头:“没用的成律师,卢建家里关系很硬,他这次死活不会承认涵涵的。”林凤娟抿了抿嘴唇,“我听其余同学说,因为他和他未婚妻马上就要结婚了,两家是商业联姻,涉及的利益很大,他们两家都不会让这种事出差池。”
“那个邓律师,我也网上查了,是很牛的律师。”林凤娟沉默了片刻,才脸『色』惨白而认命道,“我看说他打官司很厉害,几乎没有输的,而且是名校毕业的,经验也很多,何况和法官还是老熟人……”
林凤娟这些话,她自己说的时候没意识到,实则细细想想,对成瑶来说是一种冒犯,虽然没有明说,但内心里,她恐怕并不认可成瑶的资历。
然而成瑶并没有动气,她只是看向林凤娟:“所以你直接就放弃吗?你对不起的人是阿民和他们家,你没有对不起卢建,也没有对不起任何别的旁观者,你凭什么要受这种待遇?”
“林小姐,你之前电话里,劝我去做别的赚钱的案子,但是对我而言,不管是公益『性』质的法律援助案件,还是标的额几千万甚至上亿的案件,只要我接了,那么这些案子对我而言就一样重要,你的利益对我而说,就是最高利益。”成瑶目光沉静,“你现在放弃了,你觉得是放弃了自己的权利,那你想过涵涵吗?涵涵理应得到他生父的抚养费,也理应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知道自己年纪比你还小,经验也确实不如邓明,我和孟法官也不熟,也绝对不会用邓明那样下三滥的手段达到目的。”成瑶挺直了背脊,抬着头,“但我相信法律,相信法律最终并不会站在伪造证据恐吓威胁的一方。”
林凤娟有些迟疑:“成律师,我也不想直接撤诉,我也想试试,可如果我们继续下去,不仅是我,连你,可能也会遭到这种所谓的‘正义之士’的打击报复……”
“我会安排你和你父母暂时住到安保条件足够好的酒店去,至于我自己,我有分寸,会保护好自己的。”
“可……”
“宾馆的费用我会付,你不用担心。”成瑶笑了笑,想起钱恒,“我们君恒,针对法律援助案件,有所内补贴。”
林凤娟几乎热泪盈眶:“太……太谢谢你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君恒的钱恒律师吧。这个所内补贴,都是他提出来的。”
“钱恒律师?”林凤娟迟疑道,“我查邓明律师时也看到了他的信息,他不是号称……”林凤娟自知失语,立刻改口道,“他不是只做超级大案,还会支持法律援助案件?”
“恩。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成瑶的眼睛明亮,语气笃定,“作为律师,永远不应该允诺客户一定能赢,但请你相信我,我会竭尽所能,努力为你赢下这个案子。”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非完人,都可能犯错。林凤娟婚内出轨生下了私生子,她确实做错了事,从她前夫及前夫家人的角度而言,她是罪无可恕的恶人,但其余人都没有资格道德审判她,更不能动用私刑。
林凤娟虽然不是个好妻子,但成瑶看过她看着涵涵照片时的模样,她的脸『色』还是带了凄苦和无助,但那双眼睛里的疼爱和坚毅,让成瑶相信,如果涵涵能有足够的钱顺利做完心脏手术,林凤娟绝对会竭尽自己的一切,再苦再累,拼了命也要保护好孩子长大。
相比有权有势有邓明助纣为虐的卢建,需要独自抚养涵涵长大的林凤娟,就是需要法律援助和保护的弱势群体。
成瑶的心中坚定而果断,法律制定时只能从最大程度来平衡各种法益,努力做到最大程度的公平,然而在现实里,每个人受教育程度、收入情况的不同,直接导致了法律资源的不平衡。
卢建这种人,可以请最好的律师,而林凤娟,只有自己提供的法律援助。
钱恒认可法律这种最大程度的公平,他足够成熟,因此知道任何制度,都有它的不足,能保护最大程度公平的法律,在实践中自然做不到绝对的公平。他认可并且没有想过改变这一点。
成瑶原来对于这一点,带了点懵懂,和钱恒经历了一个个案件后,她下意识便觉得钱恒的观点都是对的,只是总觉得还有些什么疑『惑』萦绕在自己心间。
而也是直到这一刻,成瑶突然想明白了。
她想做那个退『潮』后在沙滩上捡起一条条小鱼扔回海里的小男孩。
天真,傻气,力量单薄到完全无法和大环境抗衡,然而每条小鱼在乎。
她可能年轻,可能冲动,可能过分热血,可能还情绪化。她理解法律资源的不公平,也无力改变,然而她并不准备简单接受这套规则,她想要竭尽所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出改变,给予更多的林凤娟这样的法律救济。
对于自己,这或许只是自己未来执业人生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案子,但对于林凤娟,可能将改变她的人生轨迹。
这个案子,她一定要做到最好。
*****
只是成瑶虽然心里下定了决心,但这种事,并非光有态度就能成功。安顿好林凤娟一家后,成瑶对这个案子仍旧没有突破的头绪。
倒是谭颖给自己打来了电话:“成瑶啊,案子怎么样了?庭前证据交换顺利吗?”
成瑶简单和谭颖说了几句,结果刚挂了她的电话,包锐的电话又来了。
“成瑶啊,听说你这个案子遇上邓明了,他这家伙口碑很差啊,我看网上果然开始带节奏给当事人施压,妄图用舆论压垮你的当事人,另外影响审判了,你办这个案子,有没有困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