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冬雪从这些街面经过时,看到很多活动的马葫芦盖子,懒散地摆在路边,她低着头,格外小心地绕过那些张着嘴巴的马葫芦盖子,像躲避凶险一样,不敢到近前触碰。在这些无人管理的街面上,许多马葫芦盖,无数次被人撬走后,都被当作废品去了破烂收购市场,然后留下一些露天的井口,像城市的黑洞,总是毫无征兆地伤害那些一脚踏空的路人。
胡冬雪在街头徘徊了很长时间,这条街道,她再熟悉不过。这半年之中,她用脚掌量过不计其数。在这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她望着满大街的行人,突然想起了在大姨家的那段日子。“要不,去大姨家看看?”她心里这样想着,脚步就有点儿蠢蠢欲动。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打消了。她望着街边的路灯,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自己之所以能到这所学校读书和有今天这样的好成绩,还不是有大姨的一半功劳。这么大的恩情,她怎么能忘了呢?现在想去看她,心里矛盾再三,真是翻江倒海。
她在街头犹豫了很长时间,还是做不了决定。因为这个时间,姨夫也该回来了吧?一想到与大姨夫见面时的尴尬,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服自己,向前迈动脚步。地球是圆的,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矛盾再深的亲戚,也总会见面。不像两座山,只能远远对峙,可以老死不相往来。
天色越来越暗,眼看就要黑天了,加上路滑,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雾中。如果现在去了大姨家,大姨一定不会让自己单独回学校,一定给她做好吃的饭菜,一定留她在家里过夜,似乎都在情理之中,她却不能欣然接受。一想到为了自己,大姨夫无缘无故找茬和大姨吵架的事情,她就心灰意冷,她不是不想接受大姨对她的一片关心,只是不想给大姨再添麻烦。她这些固执的想法,再次提醒自己,此一时,彼一时。没事儿的时候,大姨家还是尽量少去,人家本来就没什么事情,就别去搅扰人家的清净。因为自己的出现,大姨夫和大姨再闹僵了,又是何苦。
胡冬雪这样想着,就把脸转了过来。她的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想要捡起那些不愿提及的往事,她的内心激烈地权衡着她和大姨之间的关系。然后,使劲地摇了摇头,终于收回了信马由缰的思绪。人生都有无奈。而自己的无奈,就是别给亲人增添麻烦。过去的日子,终究是过去了,再去触碰,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说起命运,胡冬雪自己也觉得可笑,她曾经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胡冬雪曾经在街边的挂摊上,伸手抽了一副四季贴,贴子上面的内容这样写着:行路断桥,半夜狼嚎。棒打金钟碎,二虎争食难,就志有钱。就整个字面来看,没有一句对自己有利的事情。难怪自己活得这么艰难,原来都是命该如此啊!还好最后一句没有令自己失望,但是那渺茫的希望,也就是一纸笑谈而已。
她的生活,用算命的老太太来说的话,已经是穷困潦倒到惨目忍睹了。如果再去颠沛流离的话,她岂不是惨上加惨。胡冬雪觉得,她们的话大可不必当真,她当时只是为了解解心疑。
大约算卦的都是两头堵,她们既会察言观色,又能左右逢原。不管她们怎么扳指头,问生辰八字,都会自圆其说出一大堆让你相信的预言。人生在世,半斤八两。自己的命自己都能掐指会算,跟别人有和相干。不过,胡冬雪还是觉得算卦老太太的话很有道理,在她引经据典地点拨下,胡冬雪思前想后地难过了好长时间。
胡同里一片朦胧,胡冬雪慢慢地往前走着,她眼睛里的世界都跟商业有关。在商业竞争的理念里,除了儿童和老年人的生意好做,学生这个庞大的群体,也是商人赚钱的商机。尤其在学校门口出现的不算正规的发廊、低劣的麻辣烫餐馆,网吧,游戏厅,还有学校附近的学区房里学生住宿或中学生小食堂,挣的都是学生的钱。它们像网游里面目狰狞的魔兽,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家长们心甘情愿地往里面填着那些永远也填不满的冤枉钱。
这些地方,胡冬雪是不去的,她的衣兜里比脸还要干净,她就是想进网吧里去待一分钟,老板也未必给她机会。在世俗的目光里,只要腰包里面有钱,什么事情都可以用钱买单。
游戏厅里传来了一阵慌乱的打骂的声和嘈杂的脚步声,像是在群殴。不用猜,胡冬雪就知道,又有人在里面寻衅滋事。在这个青春极度泛滥的地方,打仗斗殴是常有的事情。它像城市里面恐惧的陷阱,在欲望的引诱下,极其丑陋地展现人性的弱点,一旦有人一脚踏空,坠入黑洞,定会摔得鼻青脸肿或头破血出。
某些利欲熏心的商人就是伤人,他们赚钱的方式真是五花八门。在利字当头的现在,有钱才是上帝,谁会在乎一个少年的堕落和一个少女的沦陷。即使是昧了良心,他们挣得也都是青春的血汗,对于那些不谙世事的学生们,只要一脚迈进,定然落入陷阱,瞬间毁其所有。
胡冬雪一边往前走,一边胡思乱想。眼看她就要走到长街的尽头,突然游戏厅的门从里面打开,胡冬雪感觉完全不是用手开的,而是用一群人的身体撞开的。她侧脸一看,感觉有点儿不妙,刚想要走,猛然看见一张张扭曲的脸,拖着一个大个子男生,从里面撞了出来。那个男生的脸朝下,头顶上流出了很多血,像刚趴在地上,又被人拎起来一样,在众人的喊叫声里,被扔到了游戏厅门前的树根下面。这些人年纪不大,头发都染得五彩缤纷,像一群妖孽,耀武扬威地喊着。而那个被打到的男生,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因为紧张,她一时没有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