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吝啬地躲到灰白的云层后面,再也不肯露面。呼呼的北风,狂驰着,卷走了街面上所有的热情。胡冬雪用冻得僵硬的手指,捻着剩下的那几张报纸,索性离开中心街面,她跑到对面的摊床旁边,把手中剩下的那几张报纸,依次送给了卖鞋的阿姨和烤地瓜的叔叔。
为了取暖,她站在烤地瓜叔叔的铁炉面前,从地上的一个纸箱子里面,挑选了两个红红的地瓜,高兴地交给了那个叔叔,然后站在炉筒旁边,把手伸出来,一边烤手,一边等着烤地瓜的叔叔,给她烤这两个地瓜。地瓜烤好后,她的手也暖和过来。烤地瓜的叔叔用塑料袋,把两个滚烫的地瓜包好后交给了她,她付完前后,把地瓜抱在怀里,踩着那条僵硬不平的冰雪路面,去商业街的另一端去找周思彤了。
地瓜的温度,恰到好处地缓解了胡冬雪手指的麻木。她在商业街里找到周思彤后,就把另一个地瓜递给了她。周思彤和她一样,没有马上去吃地瓜,而是把地瓜捧在手里,像是捧着一个滚烫的火炉一样,从手心暖到心里。这个地瓜很甜,很甜,顺着舌尖一直往下滑,像有妈妈的日子,永远停留在了心底。冷风还在无理由地刮着,整个街面都在瑟瑟发抖的日子里,艰难地向前行走。
她们站在街边吃完手中的地瓜后,因为有了胡冬雪的帮忙,周思彤手中的报纸很快就被发完了。当她们看见最后一张报纸,随着行人的目光离开商业街时,她们脸上的笑容跟这里的繁华街道一起,散发着和谐的光彩。困难就像未开垦的路,即使再荒芜冷漠,也总要有勇气面对。没钱的人,才把钱看得很重。不是因为小气而谨慎,而是因为拼命挣来的钱都是血汗钱,分分都要花在刀印上,才有价值。
她们在去广告公司的路上,胡冬雪一副认真的样子对周思佳说:“再冷的冬天又算得了什么,它再猖狂,也不如我活得任性。”周思彤笑了,她也绑着脸说:“挣几个小钱不是目的,大目标还在后面,这都是迫不得已的事情,谁让咱俩都是弱势群体呢!弱势,弱势,就是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倒更。”两个人对视着哈哈大笑。
她们说笑着往前走,胡冬雪无意之中,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人从市场里面的小胡同里,东张西望地走了出来,胡冬雪想躲到一边,可是来不及了。她惊慌失措地赶紧把头上的帽子往下拉了一下,然后拽着周思彤的胳膊,把脸转向了一边,立刻停止了说笑。
从身边走过的这个人,是一个很胖的中年男人,个子不算太高,他宽大的身体纵横均等,走起路来,慢腾腾地发出沉闷的声音。他的身上穿着一套油乎乎的工作服,他左面的胳肢窝夹着一个鼓鼓的黑色钱包。他垂着一个整天算大账的脑袋,走进商业街的时候,把目光收拢回来,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脚下的路面,眼神特别的复杂,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烟熏猪毛的味道。这刺鼻的气味,从商业街上一路飘过去,令人阵阵作呕。如果胡冬雪的判断没有出错的话,这个人一定就是她的大姨夫。
胡冬雪真的不想和他说话,尤其是这个时候,她更不想让大姨夫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那个人走过去之后,胡冬雪这才慢慢转过身来,她斜着眼睛,看着那个人远走的方向,冷冷地看了一眼,又拉着周思彤的手,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周思彤当时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是觉得胡冬雪有点儿奇怪,但又不猜不出来怪在哪里。这是胡冬雪心中的秘密,她不想把自己曾经受人诋毁的那一面,说给任何人听。它像一道深深地烙印,在她成长的道路上,留下一段不谙世故的暗影。
她们很快来到了广告印刷公司,那里的老板,见她们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就如数地把工钱交给了她俩。因为吴樾不在,她俩也没有在那里过久地停留。她们领到工钱,马上就从里面走了出来。这份酬劳,虽然微不足道,但是五十元的劳务费,足够她胡冬雪解决三天的伙食费用。
胡冬雪笑了,她笑得那么灿烂,她把自己对城里人的所有偏见,仅在这在一瞬之间,全部一笔勾销。她突然觉得城里的钱真是太好赚了。不难想象,就连路边捡破烂的老太太,每天靠买路边乱扔的空矿泉水瓶子,都有几十元的进账。她的眉梢微微地翘起,像两条荡漾的小船,载着她的幻想,在冷酷的寒风里,倔强地飘着,飘过寒冷的冬天,去寻找希望。
胡冬雪拿着那张崭新的纸币,把它放在鼻尖上,故意闻了闻。她仿佛嗅到了冷风的味道,嗅到了汗水的味道,嗅到了人间的苦辣酸甜的味道。这当中还夹杂着雪花的温度,带着她内心的隐忍,在强大的体内热血沸腾起来。她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来自城市的馈赠与激励。她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城里人,因为城里人也有不敢面对的事情。他们退缩的时候,还不如一个农村的小姑娘勇敢。她收获了城里人馈赠的第一笔收入,虽然这里的路很难走,如今,她向前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一定会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