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胸无点墨的农村人来说,竟然分析起来唐诗宋词来了,就他那番秃噜秃噜的讲解,简直是一派胡言地败坏文风,实在是令文人不敢苟同。这要是赶上文化大革命时期,他的那些啼笑皆非的翻译和诠释,非叫人下狠手将他打个半死不可。
没有人告诉他这样做的好处和坏处。也没有指点他凡事都要有个度,要有个节制。可他就是执迷不悟,神仙也没有办法。他起早天黑,天天跟这几个神奇的自然数较劲,眼睛里不管见到什么东西,他都能跟数字联系起来。甚至是做梦,吃饭、上厕所都能用数字挂上钩。殊不知道,他已经被一张小小的彩票蒙蔽了原来的心性。
他多么希望这些可爱的数字宝宝能送给他一笔惊人的横财,多么希望自己能成为村中首富。可是,过日子要是靠买彩票发横财,那简直就是一本赔上血本买卖的天方夜谭。物极必反,胡大海摸着兜里越来越少的人民币,他买彩票的欲望却更加强烈起来,他每天都坚持不懈地研究彩票,仿佛那间小小的彩站,在突然的某一天里,能轻松地给他送来一座高大的金山来。
从此以后,胡大海什么事情都不上心,他整天盘腿儿坐在炕头上对着那张图谜整天猜,整天算,一个月过去以后,再仔细数数衣兜里的那些钱,已经所剩无几。他光买图谜他就花了很多钱,结果他买的那些看似中奖号码的彩票,都为慈善事业做贡献了,他一张图谜的钱都没有赚回来。
但是执迷不悟的胡大海却毫不气馁,他每天都拖着一身不堪重负的身子骨,把头垂得很低,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地面,一路从胡同里轻飘飘地走过,像是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一样排查过去,他只顾低头猜中奖号码了,见谁也不打声招呼。为了不劳而获,他简直成了一个彩魔,竟然把打彩票当成了谋生的营业。像他这样的人,在村中却不在少数。
他天天往彩站跑,巴望着那一天走在大街上,能有一张五百万元的彩票狠狠地砸到他的头上来,然后逍遥自在地带着孩子们进城买车,买房,享受有钱人的日子。这样,自己就再也不会顶星星,戴月亮,没死没活地外出打工了。那样的日子,他已经盼望很久了,只是没有办法实现。
人呐,大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多数都是心强命不随。幻想归幻想,空空的幻想是填不饱肚皮的,就算是穷日子,也不能朝三暮四地这山望得那山高,应该本本分分去过。当胡大海意识到兜里的钱越来越少,他把目光投到了院子里面的苞米堆上,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又开始做起了发财的美梦。
第二天晚上,胡大海照常去彩站看号。
他前脚刚走,家里后脚就来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这是一个半老的女人,她从胡同的西面进门,胡大海从家里往东走,两个人脚跟脚仅差那么几分钟,居然没有照面,就走过去了。不过,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不管他去了哪里,都能很容易把他找回来。
这个人两脚一迈进门里,胡冬雪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她可是村里有名的卦婆,此人五十多岁,一脸的精明强干,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什么事情在她眼里都横草都不放过。她往屋子里面一站,两眼发光,一看,就跟一般的家庭妇女不一样。
大家都管她叫二加六,至于真名叫什么,胡冬雪也不知道。村子里面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儿,都这样叫她,她这个人,也真够可以,听了之后,不但不恼,还振振有辞地说:“人无外号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这样的狗屎论断,也就是她这样的人,才能从红口白牙的嘴里,说得出来。换做别人,早都上手掴脸,去让他闭嘴。
她的这个名字,还有个典故,因年久善忘,现在已经没有去追究渊源了。“二加六等于八,美国鬼子是你妈。”这句话不知道是什么含义,总之,胡冬雪从小听到大,别人背地里都这么叫,她也跟着叫过。后来自己慢慢长大了,觉得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她就不再叫了。不过,胡冬雪对这个人的看法,却越来越遭。
这个女人的背景实在是太复杂,就像她的绰号一样,两个加上六个,本来是六个,经她的大脑过滤再用嘴说出来,都能得出六十个。可见,这个油嘴滑舌的女人,总喜欢夸大其词,虚得都快要上天腾云驾雾去了。要不说好人都处在嘴上,好马都处在腿上呢!可这个二加六呢,不但嘴好,腿也灵巧。如果她去联合国去当秘书长,不用多,就一天的功夫,就能创造出奇迹来。单说她那张嘴巴,都能把地球搬到北极星上面去安家落户。
在胡冬雪的记忆里,这个人和自己家从来没有任何来往,即使是妈妈活着的时候,她们之间也没有任何走动过。妈妈只是在村头巷尾照面的时候,偶尔和她打几声招呼,也就算是认识了。
妈妈活着的时候,是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的。“瞎妈山东人,再好也操神”。这句话不是说山东人不好,而是山东人特别的倔强,认准一个理儿,十头老牛也拉不回头。另外还有一层含义是:在这个村子里,谁要是跟二加六有什么牵扯的话,保证被她坑得稀里哗啦。而且被卖了,都不知道去什么地方要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