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海不想说话,更不想把自己在梦中见到的一切说出来,他越是这样,心思越重。每次做梦,他总是清晰地看见胡冬雪妈妈被害那天的情景。在梦里,他瞪大眼睛看见胡冬雪的妈妈躺在血泊中,脸色苍白,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他,他刚想张嘴喊她,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只听他的喉咙里面连连发出呜呜的嚎叫声,像是被什么鬼怪掐住了脖子似的,一口气喘不上来,憋得他浑身颤抖,那血淋淋的一幕,就像刻在了他心里的一道伤疤一样,每到夜晚来临时,就在他的心头隐隐做痛。
在梦里,他最不想见到的人总能出现。他不想做的事情,却总是在做。在这些似睡非睡的梦里,他还能看见三疯子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嘴角流着哈喇子,脏极了、丑极了、全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就像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神情恍惚地围着村子里面绕来绕去。
三疯子见胡大海向他走来,转身就跑,他在村子里面没命地跑,每命地喊,他跑累了,就停下来,凶神恶煞般地转过身来,用愤怒的眼睛地盯着他,看得他一脸的惊慌。他想避开这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就没命地逃跑。可是,他不管怎样逃命,都甩不掉尾巴一样的三疯子。最后一脚踏空,跌入万丈深渊之中,他绝望的惨叫声,在空旷的山野里不停地回荡着……
在梦魔的纠缠下,他曾经还做出自残的傻事。一天晚上,他稀里糊涂地睡到半夜,突然像中邪一样从炕头上爬了起来。黑暗中,他闭着眼睛,四下一划拉,居然摸出了一副鞋带。他把鞋带系在两个枕头之间,仰面把头耷拉在炕沿上,接着把鞋带往脖子上一放,两个沉甸甸的大枕头,就坠了下去。
他仰面躺在那里,嘴巴里面发出特别瘆人的声音。这吭哧吭哧的声音,立刻把胡冬雪从梦中惊醒。开始的时候,她还不以为然地以为这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后来这声音越来越弱,就觉得奇怪,她听着听着,觉得不太对劲,就披着衣服,伸手拉开点灯,在屋子里面,寻找这奇怪的声音。
胡冬雪在屋子里面找来找去,也没发现屋子里面有什么不妥,可是,当她的双脚停在胡大海的里屋时,听见这低沉的声音,好像是从胡大海的喉咙里面发出来的。她当时一怔:这深更半夜的,爸爸不睡觉,他在屋子里面干什么呢?他是不是又犯病了?
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弱,听起来好像已经喘不上来气了。她使劲地推开们,伸手拉开电灯一看。可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胡大海仰面朝天地躺着,他的大半个身子向前伸着,与炕沿之间倾斜成一个弯曲的角度,两个沉甸甸的大枕头,在鞋带的牵引下,死死地勒在他的脖子上。
他张着大嘴,眼珠子瞪着天棚,鼓鼓地向外挣着。胡冬雪看见他时,他的脑袋都快掉到地上了。胡冬雪赶忙连哭带叫地拿掉他脖子上面的系着鞋带的枕头,把他扶到了炕上。
胡大海 可能又做了一场噩梦。没有人知道他梦见了什么,
为了治好他的神经衰弱,胡冬雪在村里给他找来个中医,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胡大海慢慢地恢复了原有的状态。这段时间,他的睡眠挺好,吃饱喝足后,就在屋子里面扶着窗台溜达。他现在已经很少再做恶梦了,因为没有了那些噩梦的纠缠,他不安的心情也得到适宜的放松。
现在,窗外阳光正好。没有风,没有浪,像一片安静的海,波澜不惊。远处的炊烟在空中盘旋缭绕,慢慢地向天边飘去;近处的树,向上舒展着,青枝待发,在静寂的晨光里沉默。一只喜鹊,从远处飞来,落在树上,停了一会儿,又迅速飞走。一条狭长的路,慢慢向前延伸,转角不见。
胡大海站在窗前,向天空不停地张望着。他的目光穿越了那片幻海,径直走进温暖。久违的阳光,静静地洒在他的脸上,却看不懂他内心的惆怅。如果,这个世界不曾给过他一丝温暖,那么这些刻骨铭心的疼痛,足够有理由,让他在多桀的命运里渐渐把自己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