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郁站起身来,在船中转了一个圈:“那好,以后我不再这样转身。”
“没事没事,”乔然依连忙解释道:“我不恨你,也不恨他。”
“你怎么可以不恨?”休郁单是听着,就已经憋的一肚子气。
“他说他有他的难处,应该是吧,一个买来的杂役哪能做什么事情都随自己本心……”
“那也不行,你怎么这样傻!”
休郁一个局外之人可以保持理智,可以冷静思考,可以分清是非对错,而局中之人却总被情绪蒙蔽双眼,看不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休郁重重吐出一口气,“后来,你是怎么死去的……”
“夫人为了笼络人心证明她的仁厚,就把我给放了,我在与那少年约定好的地方等着他,他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即使是化作一缕残魂……”
休郁不言,将手中酒坛狠狠砸去一侧崖壁摔的粉碎,一者愤慨这人心险恶,二者为乔然依的愚蠢感到悲哀。
休郁没再多问,乔然依把手中已空的酒坛放在水面上,任它随水流远去,没去看休郁,而是将目光投向远去的酒坛:
“你刚才答应我的,不会也是骗我的吧…”
越是好听的话就越虚假,越是动人的承诺就越会让人失望。
休郁没办法证明自己所言是否属实,只是反问一句道:“你当真不离开?”
乔然依点点头,休郁不再多言,只是轻笑着望着她。
一切事情都可以由时间来证明是真是假,唯时间可以永恒,可以见证一切。
太阳刚刚落下,天空已经泛起点点星光,不知觉间休郁竟已在小船上漂流至此,水流缓慢,峡谷曲长,休郁也没有过多担忧云梦萦的情况,危兵河他们会处理好一切,而且此时休郁已有醉意,对任何事情都淡泊了许多。
休郁躺在船上,目光所触皆是星空,而心却飘摇不定,这或许就是星空的忧伤,没人会抛开一切欣赏她的美,她也只能任由一双双目光倾诉这世态炎凉。
现在能值得休郁思念的,无非只有三人,曲无意,鱼殊离,还有此时令他魂牵梦绕的林蜻蝉,如果说怀念,想起伊花泪应该算是怀念吧,毕竟其他人都还可以见到,而休郁已经确定再也见不到伊花泪了。见不到也好,休郁只有一颗心也只能给一人,伊花泪未离去之时,休郁可能做鬼也不会想到当时令他厌恶至极的林蜻蝉后来会如此令他牵肠挂肚,甚至不惜抛弃云隐峰去陪伴她。
思念是甜的,还可以相互见到,怀念是苦的,再也回不去了。那些曾以为会在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人未必会陪伴良久,反而是萍水相逢的人后来深入人心。
“等正式出师后,就马上去寻她了,柳楼,算了吧,柳残林那家伙只是蜻蝉的师叔而已,那位神秘的老婆婆虽算的上她的师父,不过仅有一面之缘,柳残林能照顾好她就算了,我回去后还是把蜻蝉带走,去到一个美丽的小江湖,不问世道人心,安安静静就好。”
休郁这样想着,未来愈发的明朗,星空也显的无比璀璨。
他向来不是什么拯救苍生的大英雄,休郁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只想着过好自己,偏偏遇到不平事时又总拔刀相助,本意欲要潇逸绝尘不理人情世故,本心却总束缚着他要行侠仗义,因为这个世道太多不平,只要出门就总会遇到。
酒入相思肠,涨的休郁头脑发昏,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才刚刚醒来,方才的那些只是一场清梦。星空间忽的掠过一道白色流星,这流星并不转瞬即逝,它一直在那里,休郁看的有些出神,伸手欲要去触及那流星,却发现根本无法触及。
左手的尾戒划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在星夜间寂静的水中划出一道白色浪花,这就是方才休郁所看见的流星。休郁只觉想笑,自己仰望的星空原来都是趴在船帮上看着水面,月湾河之水无波无浪,如同一片明镜将星空尽收其内。
这水包容万象,包容这整片星空。
休郁误以为水是星空,看着寂静的水面思索了良久,愈发觉得想笑。
见休郁翻身起来,乔然依来到他的面前调侃道:“一个人喝酒还能给醉成这样?”
休郁哈笑一声,过往与人喝酒从未醉过,偏偏独饮总是醉的一塌糊涂。
“我睡了多久?”休郁摇了摇头,发觉还是有点晕。
“两个时辰。”乔然依回道。
“这么久了,就什么也没发生吗?”
休郁疑惑的问着,按理说这月湾河水鬼令梧城百姓谈之色变,可顺流而下这么长时间,休郁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云梦萦哼笑一声:“有我在,哪个小鬼敢出水面?”
休郁一拍脑门,稀里糊涂的竟是把这点给忘了,船上有气势这么强的一只亡灵压着,以水鬼这种等级的小鬼怕是溜都来不及。
鬼以死法分类,病死鬼饿死鬼还有死于意外的鬼,许许多多各种各样,心怀怨念或冤屈而死去的鬼自然力量更强,而乔然依,却是鬼力之极:心有执念而死的鬼。
因爱生极,若是乔然依等不到她要等的那个人,就永远不会消散,而且无法像超度冤魂一样使她释然,现在已近百年,她等的那个少年应当已经老死,所以对于乔然依这种鬼,寻常驱鬼之术完全无解!
这也就是吴峤皇室供养她的原因,那七层塔中从下至上放置着柴米油盐酱醋茶,正对应了存于人世之基本所须,乔然依被贡在第七层,茶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可有可无,它只是更高境界的向征。
“我们往下游漂了多远?”休郁问道。
“三四十里,水流较缓。”乔然依回道。
云梦萦说过顺流而下四十里时是水鬼出没最多的地方,一旦错过今夜就等于是白来了,无功而返也挺好,至少散了心境,可休郁此行是带着疑惑来的,必须带着结果回去。
休郁从怀中拿出月夕扇,将之“唰”的一声展开,这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显得尤为突兀。
“你又要把我关起来了?”乔然依知道休郁的意思,当即嘟着小嘴极不情愿的样子。
休郁深知对于此等小女孩必须要哄着,可他也不怎么会哄人,便笑着向乔然依道:“听话,你不进来哪会有小鬼敢出来,不出来你就没的吃了。”
乔然依摇摇头:“水鬼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