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相识不久,只见过几次面,陆林北对茹红裳却颇有了解,她大概是从演戏当中学来一套抑扬之术,大悲之前必显大喜,大恨之前必露大爱,同样,大怒之前必行大善……
茹红裳对陈慢迟太热情、太贴心,陆林北还在宅门外的时候,就已生出戒心,等到茹红裳挽着陈慢迟走向餐厅时,他已确定无疑。
茹红裳要大闹一场,她才不管什么名声不名声,闹得越大,她的名声越大,她也不会顾及颜面,对她来说,让对方更丢脸,就是自己的胜利。
在外交大厦,茹红裳的全部火力都对准程投世,还没来得及转火,陈慢迟就被带走,这肯定让她极为不满,而且越积越多。
程投世惊讶地盯着陆林北看了一会,同样小声回道:“我可没有办法,而且我也不信你敢绕过枚利涛……”
陆林北的确不敢,也没这个本事,但他只是露出微笑,做出成竹在胸的样子,“你有办法。至于三叔,你不必替我担心他。”
说完,陆林北甚至眨下眼睛,他希望自己学得像,能有枚千重和枚忘真的七八分意思。
进餐厅这点时间,只够两人几句话,陆林北与陈慢迟的确被当成贵客,坐在女主人左右手,男主人程投世坐在餐桌另一头,没法再与陆林北交谈。
连主带客总共十八人,菜肴精美,女主人掌控谈话与气氛,口无遮拦,一点也不在意泄露陆林北的身份,向其他客人道:“知道应急司吗?表明归属气象总局,实际上是情报总局的下属机构,所以,你们若是想了解天气,别问陆先生,你们若是想知道些秘密,不妨私下贿赂他,看他愿不愿意接受。”
茹红裳不停地引导所有客人赞美陈慢迟的美貌,将她夸得天上少有人间无双,一位导演与两名编剧甚至直接发出邀请。
陈慢迟反应本来就慢,这时更慢,只能一律回以微笑,叉子上的一小块肉,半天也没送到嘴里去。
进餐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对陈慢迟的赞美已经到了双方都有些尴尬的程度,陆林北做好准备,无论程投世是否干涉,他一定要在陈慢迟受辱之前将她带走。
程投世站起身,向客人们一一微笑,绕到茹红裳身边,一手轻按她的肩膀,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茹红裳脸色微变,随即向客人们微笑道:“非常抱歉,我需要接一个重要的通话。”
男女主人同时离去,一直忙于迎合的客人们都松了口气,没人再吹捧陈慢迟,也没人对陆林北的“神秘职业”问东问西,一切戛然而止,就像一团轻烟,被风吹着向前飘动,突然间风没了,烟在空中停顿片刻,消失在空气中。
陈慢迟松了口气,终于将叉子上的一块肉送里嘴里,狠狠地嚼了两下,然后向对面的陆林北送来一个微笑。
她只觉得受宠若惊,对隐藏在下面的暗流一无所知。
足足十分钟之后,长到令客人们感觉不安,纷纷停止交谈,向入口投去目光。
茹红裳终于重新现身,笑容满面,向客人们道歉,说程投世遇到急事,不得不先走一步,然后重新掌控话题,只用几秒钟就让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好像她从未离开过。
但是话题再也没有指向陈慢迟,偶尔有人不识相地提及,也会被茹红裳三言两语化解掉,于是客人们都明白,陈慢迟已经“失宠”,宠幸期前前后后持续不到一个小时,肯定不算长久,但也不是最短。
陈慢迟本人倒没有“失宠”的感觉,反而感觉自在许多,至少能顺利地吃几口美食。
晚餐结束,陆林北起身告辞,却遭到茹红裳的执意挽留,反而是其他客人得到示意,陆续离开。
陆林北与陈慢迟被请到小会客室里,等了十几分钟,茹红裳换了一身衣服出现,据说已经离开的程身世居然也跟来,中间消失的原因明明白白地印在他的脸上——五个清晰的指印。
程投世万分地不情愿,几个月以前他还是部长助理,别说小小的应急司,就是情报总局的官员,见他也要礼敬三分,如今却成为平民百姓,不得不接受情人的庇护,还要在一名小小的调查员面前出丑。
他站在门口,低头不语。
茹红裳全不当回事,甚至没想解释指印的事情,径直走到墙边,摘下那幅她没舍得撕掉的年轻时照片,转过身来,看一眼陈慢迟,再看一眼照片,来回几次之后,疑惑地问:“真的像吗?”
陈慢迟不明所以,两个男人知道答案,但是都不想开口。
茹红裳将照片送回墙上,走到沙发边坐下,脸上虽然仍然保留微笑,但是再没有之前的热情好客,“陆林北,看来我是小瞧你了。”
“如果这样的盛情相待还是小瞧——我有点好奇茹女士的高看是怎样的了。”
“哈哈,我的‘高看’你享受不起。”茹红裳瞥一眼门口的程投世,冷下脸来,“陆林北,当时你利用我夺回心爱的女人,行,我可以接受,还觉得很浪漫。可你得偿所愿,程先生却因此失去工作与名声,这笔账怎么算?”
茹红裳大闹餐厅,现在将罪过全推在别人头上。
陈慢迟对这样的剧烈变化深感吃惊,身体僵直不敢动,只能一个劲儿地瞄身边的人。
陆林北一点都不意外,微笑道:“就用‘茹女士与程先生恩爱百年’来偿还吧。”
茹红裳大笑,看向门口的程投世,“听见没有,你回到我身边,人家认为是他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