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韩山童将那项坠含入口中,用牙关微微用力一咬。只觉一缕甘冽无比的清流缓缓从项坠中逸出,顺着喉结向上冲开鼻窦直透百会、向下掠过檀中缓落丹田,韩山童心中立时宁馨淡泊、安和中正,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奇经八脉俱已舒畅,身上小欢喜烟的毒性被化解得干干净净。
原来这小欢喜烟之毒虽然邪淫,但毒性偏重于催发春情之上,麻痹肢体的功效比之江湖上的蒙汗药并不高明许多,只是寻常之人一旦中毒,心旌摇乱、欲死欲仙,主观之上就先失却了脱困求生之心,所以只能受其折磨荼毒。韩山童自幼修习至正至刚的上乘功夫,加之天性淳厚,生来最恨奸盗邪淫之事,于男女情爱向来不多介怀,可以说不但内功精淳、更兼端严仁勇,在修身养性方面的造诣,实在可与饱读圣贤之书的贾鲁相颉颃。故此中毒之后,韩山童虽也燥热难耐,但内心始终保有一团清明,立即引导内息加以抗御,先是艰难冲开任督二脉,继而慢慢活络四肢百骸,终于在隆赫丹哄骗孟小七即将得手之际坐了起来。此刻再经隆赫丹的独门解药之助,所以他身上的毒性化解得才如此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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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韩山童看了一眼五官挪移、丑态万状的隆赫丹,冷笑了两声站起身来,先后从隆赫丹及其另外三名侍女颈中搜出四个一模一样的项坠,分别送入封旭雷、贾鲁、吴镛、孟兰四人口中,又解开了贾鲁和吴镛身上的绳索。
四人得解药之助,身上的毒性也慢慢地次第消解。小孟兰幽幽咽咽地最先醒转,抢上来与孟小七抱在一处,又是一场痛哭;封旭雷内功底子也颇不弱,不多时也已行动自如;吴镛正值少壮、血气方刚,中毒之后发作最烈,也是最晚一个恢复了神志。
在那项坠送入贾鲁口中之时,他兀自以圣贤之道苦苦与心中邪魔相抗,把那“譬如终夜有求于幽室之中,非烛何见?若无礼则手足无所错,耳目无所加,进退揖让无所制……”的《小戴礼》“仲尼燕居”章句背诵个不停,直背得口沫横飞、汗透衣衫,惹得韩山童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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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封旭雷把牛筋软鞭缠回腰间,觉得虽然行动无碍,但内力精气已是损耗颇大,气恨之下,弯腰拾起那柄蝉翼刀,大骂着就要结果了隆赫丹和蒙克的性命。韩山童见了,大声喝道:“且慢!”然后快步走到封旭雷近前夺下蝉翼刀扔在地上,在他耳边低声道:“封舵主,这狗官和那番僧身份非比寻常,你若当真杀了他们,让丐帮与鞑子朝廷从此结下梁子,恐有大大的后患!不要忘了你我此来,主要是为了夺宝!”
封旭雷听了,立刻如梦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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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昨日午间贾鲁遇见群丐抢夺清字佩,听了其中一个老丐言语、看了他怀中手帕上的清字佩图样之后,对这清字佩是丐帮旧物的说法已经不存太多疑惑。但由于他耿直迂腐,对当今朝廷忠心不二,当时心想:清字佩实属丐帮旧物,应该不假,但他们苦苦追寻此物,想必其中含有什么重大关节、藏有什么重要秘密。丐帮既是江湖帮派,多半会不服朝廷辖制,我若将此物归还他们,日后引出什么别的祸事而累及朝廷,那就无法交代了。
总之,贾鲁因怕这清字佩给了丐帮会不利于国,虽说宽大为怀放了群丐,但任凭群丐如何苦苦哀求,却终于没有将清字佩交还给他们。
随后,贾鲁携着老仆贾忠,与吴镛一同来到双合镇休息。吴镛钦敬贾鲁的气度胸怀,将贾鲁请到通远铺内,竭尽热诚地款待侍奉。贾鲁一来喜欢吴镛年轻干练、仪表人才,二来于交谈之中得知吴镛本是漕运家户出身,不仅水性极好、而且熟悉山东一带水情,故此来了兴致,与吴镛做了个秉烛夜谈,详加询问河道水文的情况,兼及山东民风民力的实情,竟一直谈到后半夜,仍旧孜孜而不倦。
与此同时,群丐将发现清字佩的消息飞报给了丐帮山东分舵舵主封旭雷。封旭雷得闻此讯之时,恰好与韩山童巧遇,正在宴饮欢叙。情急之下,因素闻韩山童侠名,故而许以重金、出言求助。韩山童胸怀大志,筹划举事反元已有五六年光景而未敢轻易行动,所缺者除了天时地利,更加还有人和。他见这是一个结纳江湖英雄、树立他自封白莲教主之威信的大好机会,略一思索便慨然应允,要协助封旭雷制服贾鲁、夺得玉佩。
昨晚在那孟小七姐弟栖身的荒村废院之中,韩山童与封旭雷原本约定于寅初时分各带手下在双合镇汇合。但韩山童自恃本领,提前一个时辰只身赶到镇上,想凭一己之力盗来玉佩,送个大大的人情给丐帮。不料等他到了双合镇,潜伏于通远铺窗下,听了贾鲁与吴镛的谈话之后,心中不仅敬佩贾鲁的坦荡胸怀、渊博学识和敦厚人品,对于制贾鲁、夺玉佩之事,也还又有了别的计议。
再不久,封旭雷也是因帮中别有缘故,匹马单枪地赶到了双合镇。韩、封二人正在商议如何行动之时,却骤然遇见蒙克巴雅尔和隆赫丹来到,要寻机行刺贾鲁。急变之下,因为这位胸怀治河宏愿、要拯救天下苍生的贾鲁贾史官的安危,也因为那丐帮宝物清字佩还没得手,这才引出清晨双合镇外的一场恶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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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封旭雷冲韩山童一点头,转身向着兀自僵卧于地的蒙克和龙赫丹连啐了几口,而后快步来到贾鲁面前。正要抱拳开口说话,却见贾鲁一边擦汗喘息,一边已将腰间那块清字佩解下,高高举在手中,对着封旭雷微微一笑。封旭雷先是一愣,接着按捺住心中狂喜,忙给贾鲁施一大礼,双手接过清字佩,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口中说道:“贾史官大恩大德,我丐帮上下永志不忘!”
贾鲁摆摆手,道:“什么大恩大德永志不忘,贾某全不在乎。我只要你丐帮上下恭领朝廷辖制,服从律法管束,好好营务生计,做个安顺良民。切不可像此地的白莲教众那般,到处传播异教、蛊惑人心,甚至于杀官抢粮、惹乱生事!”
封旭雷向韩山童看了一眼,韩山童只轻轻摇了摇头。封旭雷会意,又给贾鲁叩了一个头,口中连声称“是”。
“这位韩壮士,”贾鲁装作没有看到韩山童与封旭雷暗通眼色,拱手对韩山童笑道,“今日之事,多亏你仗义相助,老夫还要多多拜谢!看壮士仪表堂堂、满身武艺,却是何方人氏?以何为业?大名怎么称呼?贾某虽不才,向来喜欢结交天下豪杰。当今河患频发、朝廷忧虑、百姓困苦,正是用人之际,壮士可愿意随我贾友恒治理黄河,为朝廷效力?”
韩山童心想:我是何方人氏以何为业大名叫什么,可是不能叫你贾大人知晓!至于为你贾大人效力,嘿嘿!治河虽功德无量,远不能与我胸中的宏愿大志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