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凤乘鸾的睫毛忽闪了两下,他真的什么都记在心底了。
他这个人,简直有点傻,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会一辈子都不忘,不但不忘,还要百倍千倍地回报回去。
“你是不是傻的?”她的小拳头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哎哟,好疼!”阮君庭那双如有万水千山的眉,只要稍稍一凝,就是胜却人间无数,“这里还有你小剪刀留下的伤疤呢,要不要看?”
“滚开!”
“不滚。”他见她不生气了,小心捧了她的脸,“说吧,怎么补偿你?”
凤乘鸾含嗔带笑地瞪他一眼,“帮我将妆容画回来。”
他那副眉眼,立刻都弯了,“你不怕我把你画成丑八怪?”
“反正恶心的是你,不是我!”
“好啊,就画得丑丑的,省得整天不管什么人,不论男的女的,大的小的,见了你都惦记。”
他拿了青雀黛,替她重新描了弯弯的眉,又拾了天宫巧,用指尖沾了,替她晕开两腮,轻点了樱唇。
他微微俯身,小心翼翼,长长的睫毛,在她眼前,根根分明。
那日夜宴上在她裙上画桃花,这双眼也没有这般专注。
凤乘鸾看着有点出神,正巧他抬眸触到她的目光。
凤乘鸾警惕地瞳孔一缩,刚要开口说“你别过来”。
结果……,唔……,就这么点胭脂,又没了。
——
两人回了王府,并没入桐台,而是携手上了观雪楼。
桐台那边,诗听和冷翠两人正折腾苏合香,玩得不亦乐乎,几乎整晚就没消停。
观雪楼这里,却是一片静谧。
凤乘鸾披着阮君庭的猩红大氅,坐在窗下书案前,将他近日来阅过的卷宗分门别类,又一一将他标注过的地方誊抄在一处。
阮君庭则懒懒地倚在软塌上,在榻边摆了笔墨,半躺着看,遇到重要的地方,随笔一划,之后不自觉地学着凤乘鸾的样子,将笔横咬在嘴里,翻页。
空闲间,还偷眼看窗下的人,觉得她专注的身影在灯火映衬下,似有一层光晕一般。
两个人的相处之道,有时候要退开几步去看,才晓得对方完整的美。
喜欢一个人,就是不自觉间,想变成那人的样子。
爱一个人,不需要太多表白,只需长相伴,温柔以待。
他就不知不觉那么看着,等凤乘鸾听见毛笔落地的声音,扭过头来,才发现榻上那人已经不知何时将书扣在脸上,睡着了……!
……
阮君庭一大早,是被楼下肥鸡嘎嘎的叫声吵醒的。
睁眼四顾,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头上发冠被悄悄去了,人正躺在软塌上,盖了严严实实的被子。
身边的枕畔,稍微轻嗅,就有凤姮发间的暗香。
他薄唇轻轻一抿,起身下榻,顿时觉得精神分外地好。
露台上,阮君庭披了大氅,向下望去,就见凤乘鸾在下面喂肥鸡。
日光正好,雪色有些刺眼。
她抬头看见了他,便招呼,“快下来,你看,它吃我手上的东西了。”
“好。”
阮君庭也不走楼梯,直接翻过露台的护栏,就那么从楼上跃了下来。
他本是长发未束,有些夙夜的凌乱,银袍红氅,凌空飞渡,如天外飞仙而来。
可脚尖还没落地,见了凤乘鸾手里的东西,一口气没提好,险些跌倒在地!
凤乘鸾正手里拎着一只耗子的尾巴,任由那小东西吱吱地叫,也不留情面,扬手就冲着肥鸡扔过去。
肥鸡飞不起来,扑棱着膀子,张嘴准确接住耗子,之后按在地上,又爪子扣住,低头撕扯。
呕!
阮君庭受不了了,掉头要逃掉,一脚绊上个东西,只听身后凤乘鸾大喊一声:“不要!”
然而,已经迟了。
一只竹篓被踢翻在地,里面先是出出溜溜跑出来一堆耗子,之后是蜿蜿蜒蜒的蛇。
那些耗子本来被跟蛇关在一起,就已经吓疯了,乍一得到逃生的机会,便如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跑。
“凤——姮——!”
阮君庭当下两脚就不听使唤了,喊凤乘鸾的声音,都在颤!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天这么冷,戚师傅好不容易才弄到这些活的!”
凤乘鸾手忙脚乱地满地抓蛇。
“凤姮——!!!”阮君庭求救的声音都变了。
“怎么啦?”凤乘鸾一手捞着两条弯弯曲曲的蛇,另一只手抓着一只耗子,抬头一看,便见阮君庭原地笔直站着,一动不动,肩膀上,正趴着一只小耗子。
“哎,正好你肩头有一只,帮我抓来啊!”
阮君庭深深闭眼,本王要是能抓,还用你说!
凤乘鸾又弯腰去捡蛇,手伸到一半,才忽然寻思过味来,不对啊,阮君庭干嘛一动不动?
“哎?你怎么了?”
阮君庭:“老鼠,拿下去……”
凤乘鸾眨眨眼,“你自己拿啊,嫌脏的话,弹一下它就跑了。”
他越是不动,她就反而越不帮忙。
“你……,你把它……拿掉……”
“为什么是我?”凤乘鸾指着自己鼻尖。
阮君庭快要灵魂出窍了,脸都有些发白,“拿……掉……,快!!!”
他这么吼,那耗子很害怕,便要往他领口红氅的绒毛里钻。
这一钻,阮君庭就地炸毛,却仍然不敢动,两眼紧闭,绝望怒吼,“凤姮——!”
过了半晌,领口那儿没动静了。
再睁眼,我靠!
他当即往后退了一步!
那只小老鼠,正被凤乘鸾拎着尾巴,在他眼前晃。
凤乘鸾嗖地将耗子扔了,两手背在身后,笑嘻嘻歪着头,看他炸了毛的样,悄声问:“玉郎,原来你怕耗子呀?”
她说着,抬脚将一只被肥鸡追得满地乱窜,正在靠近的老鼠踢开。
“不用怕呀,以后我保护你!”
“走开。”阮君庭惊魂未定,已经不想说话了。
他刚刚早上醒来的全部好心情,都被耗子吓没了。
“来,不怕,抱抱!”
凤乘鸾敞开怀抱,将那个大个人,当成个宝宝一样,抱过来,“拍拍背,摸摸毛,吓不着啊吓不着!”
“走开啊!”阮君庭无力地挣扎了一下,“你摸过耗子了。”
可是,他现在好想有个人抱抱,算了,将就一下了……,抱就抱了吧!
凤乘鸾在他肩头暗笑,还有些心疼,名震天下的北辰靖王,竟然怕老鼠!
他一定是很小的时候,在冷宫里,被那些小东西吓惨了。
阮君庭的身子有些微颤。
冷宫里的事,他只跟凤姮讲了一半。
另一半,她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那些太监,又何止是打他,欺凌他。
他那时,小小的一个人,雪夜蜷缩在母妃门前睡着时,有多少次是被人从衣领中扔进了耗子惊醒的。
冬夜里的耗子,贪图他身上的暖意,到处乱窜,却不肯走。
他无可奈何,只有站在母妃门口哭,任由老鼠在身上爬来爬去,希望母妃能来救他。
可换来的,只有里面庄贵妃被吵醒的怒斥。
又有多少次,冷宫中每日仅有的两餐,全都被母妃拿走,他便饿着肚子,缩在墙角,看着她吃。
实在太饿了,想出去找东西吃,却被太监们抓了,关在箱子里,扔进去老鼠。
要么,你就在这里饿死,等着老鼠吃了你。
要么,那就将那些老鼠活吃了给咱们看!
……
阮君庭深深闭上眼,抬起手,将怀中的人紧紧抱住,将脸埋进她的肩窝和发丝间。
当初到底为什么要逆天而行地活下来?
也许只是为了遇见她!
凤乘鸾起初还笑嘻嘻地哄他,可他的手臂越来越紧,渐渐箍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的身子微颤,真的像个受尽惊吓的孩子。
没来由地一阵心疼。
“玉郎,乖啊,我不笑你了,我以后不在你面前玩老鼠了。”她将两手从他红氅底下的腰间穿过,将人紧紧抱住,“我会把肥鸡养的很厉害,再也不让这些东西靠近你,你放心啊。”
“凤姮,别离开我。”他的脸,用力向她脖颈间窝了窝,双手想要将她抱得更紧。
“好,我不离开你,我不离开你……”凤乘鸾的两眼间,有些犹豫,可还是不忍拒绝他,就这么答应了。
这时,诗听老远一声:“小姐!小姐——!”
她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先到。
等跳出来时,这俩大清早抱在一起的人只好悻悻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