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星稀,极低的层云,在风间流转,与明月时而追逐,时而掩映。
销金窝门前,灯火通明,远远就能听进里面的声色犬马。
两名守门人,照例循序检视进门的每个人,直到他们面前,站了个身量不高却身姿极为挺拔的女子,发间一根簪,浓黑锦袍,束了紧身腰封,双手负在身后。
“哟,原来是温公子的朋友。”那守门的汉子,居然还记得凤乘鸾这张脸。
但,她身后紧随着的几个,却是生面孔。
“既然是朋友的朋友,我可以进去了吗?”
“姑娘自然没问题,但是这几位……”
“他们是我的朋友。”凤乘鸾回头看看身后几位。
今夜进暗城的地盘,不方便用龙牙武士,阮君庭便把锦鳞卫都借了她。
“呵呵,姑娘可能有所不知道,您当初进这扇门……”
凤乘鸾抬头,“哦,知道了,呵呵……”
啪!她打了个指响,身后残弓、重露立刻——唰唰唰!
身形晃成虚影,眨眼间,收刀入鞘,两个守门人软绵绵,已经悄无声息倒地。
凤乘鸾袖中落出一把黑金,铛啷啷丢在尸体上,又有一两枚从台阶混下去,“花红是吧,我懂。”
说完,便一脚迈过尸体,进了销金窝。
出来迎客的小二,远远见了门口的情景,掉头就跑,只听嗖地一声,一把飞刀扎在后心,那人将将奔进大堂,便扑在了门口,死了!
整个堂上,嗷地一声,惊叫声四起!
捞钱的捞钱,逃命的逃命,抄家伙的抄家伙。
然而,混乱只是一瞬间,很快,凤乘鸾几个人,就被重重围在院子中央。
人群中,走出瘦高阴鸷的老者,肩背有些微驼,一只枯瘦的手,拈着下巴上稀薄的胡须,“凤三小姐,好久不见!”
这是当初她来抓茅十七时,遇上的那个老头。
凤乘鸾环顾四周,“鹰老六是吧?你们这儿,就是这样迎接本座的?”
她也不等对方请,径直身边锦鳞卫开道,登堂入室。
鹰老六对女人这种东西,从来不放在眼中,特别是年轻的女人,“一年不见,凤三小姐已经荣登无间尊主,可您今日就凭这几个人,进我销金窝就杀人,是不是有点托大了?”
“鹰老对本座还真是关心得紧。”凤乘鸾在堂上中央寻了交椅坐下,两腿交叠,回头对立在身边的倦夜道:“你可还记得,上一个教本座做事的人,现在如何了?”
“点了天灯,燃了整整一夜。”倦夜回答地干脆利索。
他自从上次在船上打群架被收拾后,就老实了许多,而且这次随凤乘鸾出来,也正是阮君庭有心在检验他们锦鳞卫到底还能不能用,好不好用,所以,此刻守在凤乘鸾身边,自然不敢有片刻怠慢。
“哼!”鹰老六鼻子里哼了一声,“这等酷刑,不过小儿戏。无间尊主统率无间,乍回百花城,若是尚未设堂,无处落脚,我销金窝的兄弟们倒是愿意慷慨解囊。只是,您这样贸然造访,坏了生意,可知这一晚,百花城的极乐道要损失多少银两,多少黑金?
凤乘鸾穿着靴子的脚,脚尖翘了翘,随手从身边的桌子上抓了只牌九摆弄,“是啊,暗城自创立以来,向来都只有一位尊主,极乐与无间从不分家,一手杀人,一手喝血,两全其美。可如今,杀人的黑活儿落到本座手里,赚钱的生意,却在你们手中,你觉得,本座是吃斋的吗?”
“呵,原来无间尊主是缺钱缺地方,好说!”鹰老六冷冷笑道:“请尊主开个数,眼下极乐尊主不在,但在这百花城里买块地,盖个宅子的钱,老夫还是可以说了算的。”
“不必麻烦了,我看你们这销金窝就挺好,呵呵,温卿墨喜欢的地方,总会是不错的。本座就将就一下好了。”
“姓凤的!”人群中有人站了出来,“不要我们喊你一声尊主,你就真的当自己可以在暗城呼风唤雨,谁不知道,你这尊主,根本就是个摆设……”
那人最后一个字刚脱口,就见凤乘鸾脚尖挑起旁边一只板凳,唰地飞了出去,直扑那人,紧接着一股大力连人带凳子,全部糊在墙上,四肢刚好各自被蹬腿砸的稀烂,深深嵌进了墙中!
“啊——!”
那人死也死不了,四肢尽断,被只凳子钉在墙上,嗷嗷惨叫!
鹰老六将手一扬,桌上一只骰子飞出,正中那人眉心一个血窟窿,嚎叫声才戛然而止。
“无间尊主,不要太过分!”
“哈哈哈……!”凤乘鸾笑着鼓掌,“过分?你我现在都是暗城之人,还理会什么是过分吗?”
她脸上笑容霎时一收,不紧不慢道:“本座今日来,就是通知诸位一声,百花城地界的暗城,从今日起,不论极乐亦或是无间,全部由本座接管!话已说完,谁赞成,谁反对?”
她一句话,干脆利落,大堂中一片寂静,既没人敢反对,也没人宣誓效忠。
“哈哈哈!”鹰老六一人的笑声在大堂中回响,“姓凤的,你开什么玩笑?老夫念你年少,还是个女子,看在七公子的面子上,再给你一次机会,赶快走吧!暗城的游戏,可不是闺阁里的女红,吓人的很!”
凤乘鸾摆弄了一下手里的那只牌九,抬眸一笑,“是啊,可鹰老若是知道,这无间尊主的位子,本座是如何得来的,就不这么想了。”
她将手中牌九一丢,“也是吓人的很呢!”
话音落,寒光起!
四个锦鳞卫,如冲入羊群的狼,但凡不跪者,一律杀无赦!
销金窝,是暗城在百花城地界的总坛,鹰老六只是这里看门说话管事的,这背后藏了多少高手,皆不为人知。
此时两厢乍然交锋,如剁瓜切菜,血肉横飞。
倦夜寻了只干净的茶杯,给凤乘鸾倒了杯水,恭敬奉上,“一个赌场而已,却没想到还有些如此众多高手。”
凤乘鸾接过杯子,白了他一眼,“呵,真的吗?我怎么觉得,在你们九御人眼中,太庸天水的,全是猪。”
“呵呵,自然凤小姐除外。”倦夜竟然也学会了恭维。
凤乘鸾眉梢一挑,“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若一再折辱,就是不对了,改日,千杀刃用完了便还你。”
倦夜心中一喜,微微俯身,“谢凤小姐。”
下面杀生,既血腥又无聊,凤乘鸾抬眼,偏了偏头,打算跟倦夜唠家常。
“我听说,九御姜氏的祖上,好像是九方氏的旁支?”
倦夜不懂她怎么在这个场合突然提到这个,是刚好拿千杀刃当筹码套他的话,还是她根本没将下面那些血腥屠杀放在眼中?
“额……,正是,两百多年前,姜氏先祖与九方氏先祖,系一母所出的兄弟。”
凤乘鸾掰着手指算了算,“哦。我还听说,你们女帝……,哦,不对,现在应该还是大长公主,她按辈分算起来,见了阮君庭,应该喊太爷爷什么的吧?”
女帝……!
倦夜的眉眼间不可察觉一凛,“凤小姐说笑了,大长公主从十五岁起辅佐吾皇行宇大帝,十多年来,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忠心不二,这女帝二字,万万不可乱说。”
“切!山高皇帝远,你还怕这个?”
“呵呵。”倦夜也不再辩白。
凤乘鸾交叠的两条腿,换了个位置,看着下面的厮杀,若有所思,迎面飞来一只手指头,掉在衣襟儿上,被她如弹走一只虫子样弹开。
阮君庭如今凭着皇室正统血脉,深得九御长老院支持,借得黑骑在手。
可前世里,姜洛璃已经彻底折服九御长老院,登基称帝,独揽大权,却为何还要发兵百万,不惜跨过神山来抢男人?
难道是一见钟情?
狗屁!
姜洛璃年纪也不小了,一个十多岁起就在权力的巅峰纵横捭阖的女人,会对男人一见钟情?
凤乘鸾差点笑出声。
到底为什么?女帝她缺什么,是阮君庭有,而她没有的?
阮君庭无论是前世备战迎敌的那几个月,还是现在死而复生,都不太愿意谈及九御那边的事。
“倦夜呀,你们姜洛璃既然大权在握,为什么不自己做皇帝?”她单刀直入。
“这个……”倦夜有些为难,“凤小姐,九御自古以来,从无女子称帝。而且,大长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姑姑,自先帝与先后双双殡天后,皇上唯一的亲人便只有大长公主一人,两人姑侄情深,天下皆知。”
“哦……”
还是不肯说有用的!
凤乘鸾懒洋洋道:“看来,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若是再糊涂下去,那千杀刃可就不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