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君庭一剑荡开如潮水涌上来的人群,顺着诛杀炮的方向望了一眼,远处,夜空中一片浓黑,什么都看不见。
“那边有什么?”
“一座小山。”凤乘鸾与他抵背而立,“就是外公带你去湖上下棋的那个。”
她说完,两人惊悚对视!
风雷诛杀炮,只需一炮,便可炸平那座山头。
到时候,山上的湖水倾泻而下,第一个遭殃的,就是百花城!
景元熙,他要引水屠城!
他真的疯了!
“送我过去!”凤乘鸾一脚踏上阮君庭的膝头,第二脚蹬上他肩头,借他之力,飞身而起,将守护景元熙的血莲子,如剁菜切瓜,一路劈砍过去!
景元熙不徐不疾,根本无视身手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两眼直勾勾看着手中的火光。
直到凤乘鸾杀到与他只有一步之遥时,才开口喃喃道:“姮儿,你知道吗?南渊奇人,三朝元老,朕的太师,龙皓华,他已经死了。”
“什么……”凤乘鸾一剑刺出,被他轻易躲过,那剑就停在了原地,她两眼霎时血红,“你说什么?”
“朕说,龙皓华,他已经死了,死在江畔龙巢,听说,是喝酒喝死的。”他皱眉,茶色的瞳孔,映着火光,也映出凤乘鸾不可置信的、哀伤、悲恸,伤心欲绝的脸!
很好,这就是他想看到的。
他慢悠悠将火把送上引信,那尺许长的芯子,便如一条小蛇,嗤嗤啦啦地扭曲着燃烧了起来。
“你骗我——!”凤乘鸾手中红颜剑再出!
这一次,景元熙没有躲闪,他就任由她的剑,没入身体,直到剑柄。
他顺着剑柄,死死抓住她的手,“姮儿,朕终于死在你手中了,你会记得朕吗?你一定会的!来世,朕还要来找你!朕永远都不会放过你!”他口中鲜血汩汩涌出,咬碎了舌头一般,一字一句,“朕不甘心!朕不会放过你!”
凤乘鸾顶着他那双濒死的眼睛,一阵恶寒,涌遍全身!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就像是个恶鬼,前世今生,永远要缠着她,不肯放过她!
“凤姮——!”阮君庭一声吼,如晴天霹雳,将她惊醒!
诛杀炮的引信,只剩下寸许!
凤乘鸾的手还被景元熙死死抓着,挣脱不出。
她咔嚓,拧断他的指骨,连带着手腕,整条震碎,之后,拖着奄奄一息的人,扑向诛杀炮,奋力将炮筒掉转方向!
轰——!
火光之下,震耳欲聋的响声,将周遭所有人震退一步。
“太迟了!哈哈哈哈……”景元熙如一只死狗般躺在地上,断腕上血流如注,却全似已经感觉不到痛,用尽最后力气狂笑,“太迟了!哈哈哈……喀……喀喀……”
“再上!”阮君庭向凤乘鸾大喊,手中再次连出浩劫一剑,轰地,将周遭如蝗虫般的血莲子全数震飞。
凤乘鸾当即领会,手腕上还挂着一截景元熙的断手,飞快地寻到炮弹,抱起便奔向诛杀炮!
轰——!
一声惊天动地巨响!
整座百花城为之剧烈摇晃!
远方夜色中,山头火光冲天,那座山顶平湖以被夷为平地,洪水顷刻将至!
她抱着炮弹狂奔,几步之遥,却无比漫长,一旁横杀来的一个血莲子,她来不及躲避,径直撞了过去,就地一滚,整个人刚好倒仰着跌倒在炮前,抬手将手中炮弹填进膛内!
与此同时,阮君庭挥剑混战间,脚尖勾起地上一只火把,直踢了出去,正撞在引信之上!
嗤——!
又是一道火蛇!
然而,尺许长的引信,缓慢地燃烧,实在是太慢了!
来不及了!
“停——!不要打了——!救人——!”
凤乘鸾暴怒的狂吼,响彻整个千秋山!
轰——!
第二炮,炮口微低,向半山腰打了出去!
梵台寺外,正在酣战的两军,不约而同停了手中的刀兵,向东边望去!
火光,烧红了半座山!
大地隆隆巨响,如有千军万马,自九天而来,直奔黄泉地狱!
凤于归与高震山不约而同惊呼:“引水屠城!”
……
一场逼宫夺位之战,变成了一场浩劫!
山顶的洪水,倾斜而下,如旷古巨兽,吞噬一切!
虽然凤乘鸾的第二炮将山腰打出一个缺口,令洪水改道,与百花城擦肩而过。
可山下,城外还有千亩良田,不知多少村镇农庄,全都毁于一旦,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死于非命!
景元熙已死,血莲子没人操控,很快失去战力,无论是凤家军、卫戍军、御前护卫,还是暗城之人,还是随龙幼微而来的江湖中人,所有人都顾不上再战。
救人!
他们派出无数支小队,去洪水中救人,能抢回来多少,便是多少。
百花城大开城门,收容各路难民,放开粮仓,赈济百姓。
但凡能做的,全都去做!
天灾尚且情有可原,人祸却是罪无可恕!
无论天灾还是人祸,自古以来,最苦的,都是百姓。
……
如此,又是三日,凤乘鸾站在城头,回望昔日无限繁华、烟雨软侬的百花城,如今一片狼藉,哀鸿遍地。
城外,依然陆续有流民涌来,大水所过之地,不知多少人没了家园。
她的肩头和手掌,胡乱用布包着,脸色苍白。
她已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了。
本想费尽心机,反复筹谋,想以最少的牺牲,推倒景元熙,拿下百花城,尽量不扰黎民,不伤兵士,结果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害了他们!
身后,有龙牙武士奔上城楼,“小姐,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怎样?”她回手,用抱着厚厚布条的手抓住那龙牙的衣领,“外公他人呢?”
龙牙低头哽咽了一下,之后,扑通一声跪下,“太师大人他……,的确已经离世了!”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凤乘鸾暴怒,将他丢开,一拳打在城墙的垛口上,鲜血从手中伤口,淅淅沥沥沁了出来。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以为她已经改变了一切,已经救了所有人,可到最后,他们全都还是要死!
“小姐节哀,太师大人于睡梦中离开,并无痛苦。因着小姐正筹谋大事,下面的人不敢惊动,才一瞒再瞒,迟迟未将消息送出。”
“啊——!”
凤乘鸾扑通一声跪下,向着江畔龙巢所在的方向,一额撞地,一下,两下,三下……!
“妞妞不孝!妞妞不孝——!”
她额头满是鲜血,瘫坐在城头痛哭。
“妞妞跟您,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外公!外公……!”
她双手撑着地面经年的灰砖,指尖深深嵌入砖中,再留下一道道颤抖的血痕,“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该发生的就一定要发生?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做,历史都永远不能改变——?”
她伏地狂嚎,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整个城头之上,无人敢靠近。
直到有人一袭猩红的衣袍,掠过嶙峋的石阶,登上城楼,静静立在她身后,又褪下大氅,为她小心披上。
“凤姮,我到处找你,你怎么在这儿?”
阮君庭蹲下来,在她身边,将手轻按她的脊背,言语平静,一如既往令人安心。
原来那日龙巢中紫藤树下,龙皓华该是已经预见到自己大限将至,才处处小心试探,悉心叮嘱,反复要了他的承诺。
愿我妞妞此生夫贤子孝,儿孙满堂!
这一句话,才是他最后的遗愿。
阮君庭眼帘微垂。
老东西,走好,孤定会如你所愿。
凤乘鸾抬起头时,早已两眼血红,“玉郎……,玉郎……,我外公没了,我外公没有了啊……”
她紧紧抱住抱住他,如抱住一棵救命的稻草,“答应我,你不要悄悄离开我,好不好?答应我!不要悄悄离开我!你告诉我,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有意义的,你告诉我啊!”
“凤姮,乖,”他轻拍她的背,就像抱着一个心碎的孩子,“你看到我在这里,便该知道,你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凤乘鸾仰头看他,泪流满面,“可是……,可是为什么还是留不住?该走的,还是留不住,为什么?”
她将额头重新抵在他胸口,被他的手掌牢牢抱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体会到切切实实的安全感。
“凤姮,你累了,我们回去休息一下,你还有很多事要做,这样不眠不休地强撑,熬不了多久。”阮君庭将下颌抵在她的头顶,静待她慢慢安静下来。
等那怀中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便只有不安稳的啜泣,她闭着眼,睫毛湿漉漉地,睡着了。
那身子,似乎在梦中还在哭,依然时时发颤。
他小心将她抱起,带回将军府,安置在闺房温软的床上,又用温水沾了药,替她仔细清理了肩头和手掌上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