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打,将千阙心中对她的最后一点母子之情也彻底打散了,他从地上爬坐起来,通红着两边脸,“他们说得对,我果然是个野种,我果然不是父君的儿子!我若是父君的孩子,他如何会将我丢给你这疯子女人!”
“你说什么——?”姜洛璃这次真的气疯了,她要是生得出来九方氏纯血子嗣,还供着这个假的做什么?她若是能有一个血统纯正的儿子,还要阮君庭做什么?
她弯腰掐住千阙细细的脖子,“谁告诉你的!你说!谁敢说你是野种?”
姜洛璃这一掐,力道不小,而千阙又始终是个孩子,被她掐得几乎背过气去,拼命挣扎,小小身子剧烈颤抖,两眼霎时间变得幽蓝!
他两只小手,抓着姜洛璃的手,双腿拼命地蹬,嘴上却不让劲儿,“是……个人都这么说,全天下都说……,我……是个野种!”
“你混蛋!”姜洛璃一瞬间动了杀心!
掐死他,就说是迷罗坊的人干的,阮君庭也奈何不得她!
反正大婚之期将至,反正她也没指望再与阮君庭恢复到之前相安无事,礼敬有加的关系了!
可是,就在她杀念一动之时,嗡——!
一声尖利地金铃脆响,直接炸入耳鼓!
姜洛璃的脑中,如被针扎了一般,放了九方千阙,跌坐在地,抱着头,痛苦不堪!
“什么声音!啊——!”
她拼命满地打滚,捂着耳朵,又抱着头,两只手根本不够用一般,狼狈不堪。
身边心腹女官吓坏了,慌忙上前,“公主,您怎么了?您哪里不舒服?奴婢去叫太医!”
“铃铛!让那铃铛停下——!”姜洛璃打着滚惨叫。
女官茫然四顾,她耳中除了姜洛璃的哭喊声,什么都听不见。
只有千阙,坐在地上,捂着自己被掐红的脖子,先是吓得够呛,之后咧嘴一笑。
我一定是父君的儿子。
不然,怀中藏着的先祖金铃,如何会护佑我?
他从容站起身,拍拍袍子上的灰,优哉游哉,若无其事地出了姜洛璃的寝殿,头也不回。
等人都不见影儿了,姜洛璃这边耳畔的金铃声也消失了。
她钗横发乱地坐起来,大口喘息,再与女官四顾之下,才发现那孩子不知何时不见了。
姜洛璃心头惊悸,这孩子去过两次神鬼塔,难道身上真的有鬼神庇佑?
可他现在人去了哪里?
她刚才还想掐死他,那脖子上必定留下手印!
若是被九方盛莲知道了,谋杀储君,就是一等一的大罪!
到时候,不需要他再去找由子,人证物证俱在,姜氏灭族之祸,就在眼前!
姜洛璃心头如被大锤砸了,“糟了!快!拦住他,绝对不能让他去了紫极宫!”
“是!”
女官深知其中利害,掉头拔腿就去追!
——
长秋宫表面上依然灯火通明,安静如常,可暗地里,安置在帝城中的蝶宫暗线和赤蝎武士全部动了起来。
从长秋宫到紫极宫,有很长一段距离,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一盏茶的功夫。
九方千阙一个孩子,两条腿总共就那么长,他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然而,姜洛璃忽略了一件事,小兔崽子若是被逼急了,也是会要咬人的。
帝城偌大,九方千阙却是小小的一只。
所有蝶宫死士和赤蝎行者分散开去,撒网一般地想找个孩子。
可孩子就躲在假山石的阴影里,按住胸口藏着的那只旧铃铛,两眼闪着幽蓝的光。
一个宫女打扮的死士,进了假山,蓦地抬头,撞上躲在角落里蓝色的幽光,心头一喜。
立功就在当下。
“少君,来,跟奴婢回去,别让公主心急。”
千阙怯怯从角落里挪了出来,来到她面前,“你蹲下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是人都喜欢秘密。
宫女经不住又好奇,又按捺不住贪心。
万一真的从少君这里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将来在主子那里,或许就有了飞黄腾达的机会。
于是她便真的蹲了下来。
千阙两只小手,抱住她的头,稍稍凑近,之后,咯嘣一声!
毫不留情,将那颗脑袋一扭!
宫女颈骨折断,人一歪,死了。
千阙面无表情,从她尸体上踏过,瞅准下一处角落,趁着四顾无人之时,一路小跑奔了出去。
姜洛璃只知道师尊将他给了她,却不知道,师尊还教过他自保的法子。
而杀人,是最好的自保方式。
他以前只是徒手用稻草人练习,今晚,是第一次用在活人身上,特别兴奋。
……
紫极宫中,凤乘鸾身上伤势大好,吃饱之后,在寝殿后的小花园里喝茶消食,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讲一些从前的琐事。
阮君庭则立在一旁,一面逗鸟,一面专心听着,偶尔再问上一到两句。
他心思极为缜密,向来滴水不漏,时而有意无意地试探凤乘鸾几句,她都能很随意地将细节补上,所述的每一段故事,前因后果,其间关系,也都合情合理,倒是没什么可深究质疑之处。
如此一来,这个故事,倒是比姜洛璃的可信多了。
阮君庭面前的紫檀雕花鹦鹉架上,停着一只绿鹦鹉,脚上栓了纤细精巧的银链子。
他拣了一颗瓜子,送到鹦鹉嘴边,那鹦鹉就将头一歪,灵巧将瓜子接过,然后用钩子一样的小嘴儿将瓜子磕开,丢了壳儿,将果仁吃掉。
凤乘鸾的手,转着茶盏,看那鸟被锁着,嫌弃他不懂,“拴着的鸟,养不好的。”
“怕她跑了。”阮君庭回眸,瞥了她一眼。
凤乘鸾就想起自己脖子上挂着乌金五连环的日子,于是一手遮脸,低头喝茶。
谁知阮君庭却不依不饶,“难道你有让鸟儿不逃走的法子?”
凤乘鸾抬头,“鸟嘛,你得信它,给它自由,让它去飞。”
“飞了,还能回来吗?”阮君庭拿着一颗瓜子在指尖,却不给那鹦鹉,急得鹦鹉伸长了脖子,却吃不到。
“若是不回来,也是你给了它自由,它会感谢你一辈子。”
“那若是回来呢?”
“若它回来,是它爱你啊!”凤乘鸾说完,忽然觉得,现在的阮君庭,有些喜怒无常,心性不定,她忽然说得这么露骨,怕是他非但听不懂,反而会生了厌恶之心,于是只好又专心低头喝茶。
可这句话,落入阮君庭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他迟疑了一下,将瓜子递给鹦鹉,“呵,算了,左右已经养了一段时日了,孤不愿冒这个险。”
他若是放了她走,就又剩下自己一个孤家寡人了。
事成之后,也不能放她走。
凤乘鸾却暗暗眉梢轻挑,他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连个鸟都腻腻歪歪!
她不由得嫌弃那鸟。
手指茶盏轻轻一捏,碎了,之后,一片碎瓷飞了出去!
叮地一声,趁阮君庭不备,将鹦鹉脚上的细链子打断。
绿鹦鹉受了惊吓,扑啦啦地飞了起来,直奔夜空深处而去。
紧接着,凤乘鸾一声口哨!
当空圆月之上,巨大的阴影展翅掠过,一道白光,快如闪电,将扑棱着翅膀,慌慌张张还没飞出去多远的鹦鹉两爪擒了,一下拧成两截!
之后,落在屋脊那一侧,咔吃咔吃地嚼了!
一切都迅雷不及掩耳。
阮君庭手里还拿着那只瓜子呢。
心爱的鸟就被吃了!
他眉间一拧,有些不悦,“凤姮,你过分了!”
凤乘鸾手肘撑着桌子,懒懒一笑,对他挤眼,“鸟不能总藏着,要飞,要用,你看我的鸟,就比你的大!”
“……”
好荤的一个女人!
阮君庭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好喜欢怎么办?她杀了他养的鹦鹉,他却连气都生不起来。
凤乘鸾口中又吹了一声口哨。
屋脊顶上便是“嘎——”地一声,又响又难听。
接着,琉璃瓦划拉划拉响,似有大爪子走在上面。
再然后,一只硕大的神俊鹦鹉,通体雪白,额头一簇凤缨,尾翎奇长,双翅微乍,耀武扬威般地站上了屋脊最高处!
肥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