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张翔也想了很多事情,在第二天踏上前往小奴家乡的路上后,那些多日沉积了已久的坏心情也暂时被冲淡了不少。
小奴自从出了颍州城后,心情就格外美好起来,一路上时不时的走下马车驻足一番,回忆曾经离家时的画面,她跟张翔说,这条路线都是从前她们从家乡逃难时所走过的路。
她的家乡在一个名为横河谷的地方,名字里虽然带河,但她说那是很久以前,那里确实有一条河,但是很多年后,河道都被淤沙覆盖了,河道干涸,上游的河道早已从别的地方改了道,于是那干涸的河谷里就成了人们新的聚集点,她父母的父母的父母…总之,在她好几代以前都是住在那里。
现在的那里除了保留了这个名字以外,其实跟河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就这样,一行人走走停停,六十里的路程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方才来到了这个名为横河谷的地方。
因为这里曾经有河道的原因,所以路其实也挺好走,顺着从前的河道路线就能走进来,只是偶尔会翻一些山岗,但问题都不是很大。
此时的横河谷里几乎已经成了一座荒村,没有多少人烟,走进诺大的村子里,除了能看到一些老弱病残之外,一个年轻人都看不到,村子里大多的房子都全部倒塌了。
村子内外都长满了杂草,几乎看不到什么庄稼,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具倒在路边被风化的尸骨。
总之,整个横河谷一片荒芜气息。
进了村后,张翔就和小奴下了马车行走。
张翔吩咐护卫把带来的烧饼发给那些目光无神盯着他们看的老人。
只是那些老人都不敢接,面对护卫的靠近都产生了恐惧,转过身躲避他们的目光,后来只得把烧饼放在了他们几米远的地方,等他们走了之后,那些老人才小心翼翼的上前去拿了烧饼,然后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小奴说,这里现在的村民都是从前离开的时候被留下来的,他们有的老了,有的残了,有的则是舍不得这一片土地,所以才被留了下来,这些年,应该是靠着吃野菜或者还有能力的种一些小庄稼活到了现在。
看着这曾经的故乡破败不堪的样子,小奴心中难受:“驸马,其实这里以前很热闹的,在奴婢小时候,还有很多小伙伴一起玩耍,张大婶,王大娘,李大伯,杨大爷…好多好多邻居呢!就我们刚才进来的地方,那里以前都是一片庄稼地,这里的人以前都特别勤劳,早出晚归,孩子们在门前玩耍,就等着大人们从田间回来,然后大人们做好饭之后就来叫我们回去吃饭,有调皮的孩子不听话还被打了屁股,然后哭着,闹着,那些围观的小伙伴就哈哈哈的笑个不停,结果等他们父母来了,他们又全都跑了…”
“但是奴婢以前可不调皮,很乖的,总是去田间帮父母种种菜,挖挖地之类的,有小伙伴来找奴婢玩,奴婢不去,他们就捉弄奴婢,捉来青蛙吓唬奴婢,奴婢好几次都被吓哭…”
“还有隔壁的张大婶,每年的端午节都会去集市上卖一些菜,赚了些钱就买了粽子回来包,包好之后都会送几个给我们尝尝,山上的野兔很多,奴婢的爹爹每次也会去打些野味回来,然后给张大婶送一只…”
“奴婢的娘亲针线的手艺可好了,她会绣很多好看的手绢,绣好了也会跟张大婶一起到集市上去卖手绢,卖了些银钱就会给奴婢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回来。但是娘亲不让奴婢学针线,她说想让奴婢学读书识字,因为那时候村子里来了一个走江湖的先生,这个先生很厉害,会好多好多的诗词,村子里的老村长很敬畏先生,让先生教村子里的孩子读书识字,先生答应了,而且不收银子,只是每家孩子每天给他送一个鸡蛋…”
“那时候娘亲就特别想要让奴婢去先生那里读书识字,于是娘亲就养了母鸡,娘亲说了,让奴婢长大了也去做一个女先生…”
“只是奴婢才进了学堂没多久,才刚学会几个字呢,就有一队官兵来了村里,他们是来接先生的,后来老村长才说了,那个先生原来是一个什么大人的幕僚,是暂时借住在村子里避难的。幕僚是什么,奴婢不知道,总之就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小奴回忆着这些,眼中依然闪烁着幸福的目光,她一边说,一边笑,然后一边又流了眼泪。
张翔能感受她的心情,安慰了一声:“傻丫头,都过去了,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到你父母尸骨回来的。”
“可是…可是…”小奴继续哽咽着:“可是六年前,这里就发生了大旱,其实这场大旱从早一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庄稼地里什么都没了,什么都长不出来,大家都开始挖着野菜谋生,那一年开始有人饿死,先是杨大爷养的狗,然后村子里的鸡鸭也相聚死去,再后来就是人,一个接一个的,一年的时间就被饿死了好几十人,后来杨大爷也死了,村子里的老村长联合一些大叔们一起去了当地的县衙,请求官府赈灾,可是官府一直都没来,后来附近几座山的野菜也被挖完了,就开始有人乱挖东西吃,有的还中毒死了,老村长把家里仅存的粮食全部分给了村民,但根本不够吃,直到最后老村长也死了,村里人没办法,才开始想着迁移出去,因为如果继续呆在这里,所有人都会被饿死…”
“那一年,村子里年轻力壮和走得动路的就背起了行囊离开了这里,留下的只能是一些不愿离开,或者是走不动路和年纪太大的了,奴婢的父母也带奴婢一起离开了,我们一路东行,往颍州城的方向去,只是到了颍州城后才知道原来不止我们横河谷,其实这一片很多地方的村子都遭了大旱,颍州城早已接收了不少的难民,我们去得晚了,城门早已关闭,守城的官兵说,城内的官府压力太大了,没能力再收了,让我们去别处,我们没办法,就只能继续东行…”
“后来在通往宣州府的官道上,又陆陆续续有灾民加入,队伍扩大到近万人左右,浩浩荡荡的,只是一路上也死了很多,奴婢亲眼看到很多人被饿死,他们死的时候瘦得只剩下一副皮囊…”
“后来的事,奴婢也跟驸马说过了,我们这批难民在路上走了两个多月左右,死的人越来越多,奴婢的父母也在快要到宣州的时候死了,宣州的知府大人提前带兵来接收了我们这批难民,把我们接入了城中,后来奴婢就跟一些年纪相仿的小伙伴被带去了汴京,送到了皇宫,奴婢也才去到了公主身边…”
“喏…驸马,您看,这就是奴婢从前的家。”
正说着话间,已经来到了一片荒废的院子前,这院子只用栅栏围着,里面只有两间茅屋,已经长满了杂草。
茅屋虽然荒废了,但是没有倒塌,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张翔笑着道:“小奴,看来你的家盖得还不错,看起来还可以住,打扫一下就行了,接下来我们就住在这里了。”
“嗯…”小奴也破涕为笑,然后率先推开了被灰尘覆盖得厚厚的栅栏门。
接下来,张翔便让护卫们分为两批,一批用刀铲平院内的杂草,一批则是进屋收拾那两间茅屋。
屋内的很多东西都还可以用,比如锅碗瓢盆,只是灰尘太多了而已,清理干净了就可以用。
小奴带着张翔顺着记忆找到了一口井,她说这口井在以前大旱的时候没有水了,这会这口井的水却是很满,这倒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然后挑水的苦差事张翔就交给林飞鸿了。
夜幕降临之后,所有人总算是住进了收拾干净的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