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厂效益怎么样?”柳主任问。
张晨摇了摇头说,不好,都几个月领不到退休工资了。
“嗯,和这个群英服装厂差不多。”柳主任说。
“还不如。”张晨说。
“心疼吗?我是说,看到你父母这样?”柳主任问。
张晨本来想说,不心疼,退休工资才几个钱,拿不到就拿不到好了,但觉得这样说,也太没心没肺了。
张晨正踟蹰间,柳主任又说:“当然,你父母有你这么一个会赚钱的儿子,那几个退休金,能不能拿到,可能也无所谓。”
张晨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窥破了心思,不禁有些害臊,他抬头看看柳主任,柳主任没有看他,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缓缓地说:
“但是,你想过没有,他们的那些老同事,你从小叫叔叔阿姨的,不是人人都有你这么个会赚钱的儿子的,他们可是指望着这退休金过日子,这退休金就是他们的一切,有时候我到下面县里,县里的同志老是和我抱怨,说是一大半的精力都花在应付他们身上了,”
柳主任看了看聂总和鲍书记,继续说:“老聂老鲍,你们心里一定也有这样的抱怨吧?但要是换位思考一下,就能理解了,别说他们,就是我们,要是几个月没有工资,也一样受不了,也会有怨言,嗯嗯,话扯远了,张总,我的意思是,你要把这些退休工人当自己父母看。
“我想,这人的感受就会不一样了,你不会把他们看成是包袱,虽然他们确实是包袱,对企业对政府都是,我这个话,听起来有些政治不正确,但实事求是嘛,就算他们是包袱,如果你有能力,张总,你会不会想帮帮他们?”
张晨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张总会有这个想法,这很好,不管是群英服装厂,还是永城仪表厂,七厂八厂,我们现在很多的厂,都是这个现状,但他们不是第一天就这样的,他们也有红火的时候,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有历史的复杂的原因。
“但总结起来,不外乎几点,一是机制出了问题,让企业和市场脱了节,被市场淘汰了,所以我们要转换机制;二是人出了问题,这个人,主要是指企业的管理人员,包括我们这些人,在上面指挥,又不懂企业运行的规律,怎么可能不出问题?出了问题怎么办?
“那就要斩断我们这些瞎指挥的手,和那种瞎指挥的冲动,还有最重要的,就是把企业交到那些真正能管理企业、经营企业的人手里,这才能彻底解决企业的根本问题,解决工人们的切身问题,工人都是好工人,只是需要有个好的带头人。
“张总,就像你妈妈,我了解她一直就是工厂的先进生产者,就这样的一个好工人,你说,一辈子兢兢业业,这到老了,她以为的靠山,这个工厂,突然就靠不住了,你说,对她公平吗?当然不公平!在群英服装厂,也有一大堆这样的人。
“那我们有能力的各方,不管是政府也好,个人也好,是不是应该帮帮他们?老实说,政府要是有能力,那我们二话不说,肯定大包大揽,但现在的实际是,政府也没有这个能力,这就需要全社会来帮忙,特别是像张总你这样的有能力的人。
“我说这些话,不是官话套话,不是文件上的话,完全是我个人的肺腑之言,我走过太多的企业,见过太多的工人了,这对我的触动很大,我也不是个冷血的人,做不了铁石心肠,所以,老实说,当老聂和老鲍来和我说这事时,他感觉心里一热,眼睛一亮。
“我觉得如果按这条路走,群英服装厂工人们的出路,就有保证了,真的,张总,我就是这样想的。”
柳主任这样说着的时候,其他的三个人静静地听着,聂总和鲍书记不断地点头,张晨也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团火,好像被点燃了,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我干,但话到嘴边,又强忍住了。
但柳主任这话,确实让他招架无力,不管是从大的方面,还是小的方面,张晨都觉得柳主任说的无懈可击,人家还不停地给你戴着高帽,你也不能太不识抬举。
张晨就是这样,要拍桌子,他会和你对拍,要发脾气,他犟起来,天王老子也不卖你账,但你要身段这么柔软地和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就等于是捏到了他的七寸。
张晨觉得自己除了沉默,几乎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怎么样,柳主任这一番话,确实是肺腑之言,我都被感动了,张总,你也给个态度。”鲍书记说。
柳主任马上抬手制止,他说:“哎,老鲍,这是大事,不要逼人表态,我们要做的是,尽我们的可能去创造条件,排除困难,张总是明白人,也是识大体的人,我们的诚意,他一定看得到。”
柳主任转向张晨,和他说:“张总,那个企业的现状,说实话,会把人吓死,但我敢表态,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共同来克服这个困难,不是说,这企业被兼并了,我们就撒手不管了,我话说在这里,以后你张总经营上有什么困难,我柳成年绝不推脱,全力以赴帮助你。
“眼下,就群英服装厂,有两点我已经请示过,可以告诉你,作为政府,也是我们可以做到的。
“第一,就是不让你背旧账,就是在兼并之前,长期拖欠着的工人工资、退休金、医药费等等,这个不用你来承担,我们政府会想办法解决。
“第二,作为帮政府脱困的企业,我们会在我们地方政府的权限范围之内,给你三年的税收减免,同时,在兼并过程当中,凡涉及土地和房产变更等等的费用,我们一并减免。
“我相信,在张总的领导下,群英服装厂一定会踏上腾飞之路,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不在腾飞的翅膀上,去绑上几块铁,这家伙要绑上了,那翅膀怎么还扇得起来?”
柳主任说着,聂总、鲍书记和张晨都笑了起来。
柳主任用征询的目光,笑眯眯地看着张晨,张晨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目光,他低下了头想了一下,说:“好,我听柳主任的。”
“不是听我的,是你有没有信心把群英服装厂搞好?”柳主任又逼近一步。
张晨抬起头来看着柳主任说:“我接手了,就一定会想办法把它搞好。”
“这才对了嘛!”
柳主任双手在椅子扶手上拍了一下,聂总和鲍书记,都大笑起来。
……
张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柳主任的办公室的,他走出了市政府大楼,再走出院门,走到停在门口停车场的夏利车边上,还想继续往前走,吴朝晖叫了他一声,他这才醒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