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和刘立杆开着车,从赣东北大道转进了中山路,马上就看到金利来专卖店和那幢楼。
张晨在车上看到这幢楼,就知道没错了,应该就是这里。
这是一幢五层的老建筑,正在进行翻修,外立面的外墙涂料,从上面做下来,才做到三楼,就没有继续做,一定是活干到这里的时候,脚手架倒了。
他们把车停在这幢楼的前面,这幢楼一楼的四间门面,还是那种老式的木门,都从里面闩着,楼边上有一个通道,通道口用旧木板做了个简易的门,看样子要进这幢楼,应该是从这里进去。
旧木板的门虚掩着,张晨和刘立杆推门进去,里面的空地上,有一个人,正在一个临时的,用几块砖头搭起来的锅灶上烧水。
烧水的人听到动静,转过了身,双方都愣住了。
那个人就是二货,看上去又瘦又黑,人好像都小了一圈,和海城的那个二货判若两人,张晨和刘立杆两个人乍一看到,都吃了一惊。
二货看到他们,也是大为惊讶,他是昨天溜到人家单位,趁有间办公室没人,偷跑进去给张晨打的电话。
打到一半,就被人发现,赶了出来,连地址都没来得及和张晨说清楚,心里懊恼不已,正想今天再去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单位可以溜进去,没想到张晨和刘立杆已经到了。
二货站在那里,嘿嘿地笑着。
张晨赶紧问,大哥呢,二货?
“里面里面。”二货说。
身后房间的大门没有门,而是用一块破油毡叠了几层,用钉子钉在门上当帘子,借以挡风御寒。
二货把帘子拉开,里面一股屎尿的臭味,夹杂着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差点把他们掀翻。
里面是原来的店堂,空间很大,但因为没有灯,光线很昏暗,张晨和刘立杆过了一阵才适应过来,眼睛能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靠左边摆着三张床,床上都躺着人,床前还坐着人,看到张晨和刘立杆进来,他们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都警觉地站了起来。
靠右边的角落里,还有一张床,昏暗中看到,床上那人,大概是听到外面的动静,正挣扎着从床上欠起身。
二货朝那边叫道:“叔,指导员和杆子来了。”
张晨和刘立杆大惊,这才知道床上那个面目模糊,头发和胡子都很长很凌乱,就像一个流浪汉的人是谭总谭大哥。
张晨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大哥,就哽咽了。
他和刘立杆都没想到,当年那个在海城威风凛凛的谭总,竟会落魄到这般情景。
他们自己也曾落魄过,但也还从没有这样,不像个人样,刘立杆最倒霉的时候,大概就是张晨送了他一双皮鞋,那是他唯一的一双可以穿得出去的鞋,还被人偷了。
张晨最倒霉的时候,大概就是他们第一天到杭城,睡在红旗旅馆的走廊上,睡在厕所门口。
但那至少还是一张正经的床,还有热水,可以洗洗脚再上床,起床了走出旅馆大门,走在街上,人也还像像样样,别人根本就看不出,他是个睡在睡厕所门口的人。
这里的床不是床,而是几块砖头,上面放了几块长短不一的建筑模板,模板上再铺了几层捡来的纸箱,连垫被都没有,脚后跟过去的地上,还铺着一大片的纸箱,那大概就是二货睡的地方了。
张晨和刘立杆,他们也知道谭总和二货现在日子不好过,但眼前的情景,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谭总厉声呵斥:“谁让你们来的?”
张晨愣了一下,他以为谭总糊涂了,叫道:“大哥,我是张晨啊。”
“我知道你是谁。”谭总说,他接着问二货:“是不是你打的电话?我他妈的是怎么交待你的?”
二货嘴里嘟囔着,还没发出话,谭总一伸手就抓起床头的一只搪瓷茶缸,朝二货扔过来,二货下意识地抬了抬胳膊,茶缸砸到了他胳膊上,“嘡啷”一声落在地上。
“老谭。”刘立杆叫道。
“你们来干什么?是不是来看我谭某人笑话的?”老谭问。
张晨赶紧说:“大哥,要看笑话,也是看我笑话,是我来迟了。”
“我不需要你们来看。”谭总说着,但口气缓和了一点。
“你不需要我来看,我也必须来。”
张晨说:“大哥,我和小昭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帮我们找到了路,送我们到码头,在码头上,你给我们钱,我们不要,你还记得你自己说过什么话吗?你说,不要就不要叫我大哥,大哥,你不让我来,不让我知道你们的情况,你这是不认我这个小弟了吗?”
谭总愣在了那里,他被张晨问住了。
刘立杆说:“老谭,我知道你不让我们知道你的情况,是抹不下脸,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告诉我们,是在打我们的脸?谁没有倒霉的时候,那是大势造成的,我也一样倒霉,比你好不到哪去。你是不是认为,我们也是那种势力小人,不配当你的朋友?”
谭总叹了口气:“我没那么想。”
“没那么想?没那么想为什么不给我和小昭打电话?”张晨问,“你知道我们杭城的店开着,我们就是生意再差,再穷,两碗饭大家匀匀,不也谁都饿不死?你自己闷声不响地跑来给人打工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