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在洛杉矶住的第三个年头。江宴还是不爱说话,唯独对她,会露出浅浅笑容。
彼时她念高四,他念高二,却不在同一个高中。她上的是当地最好的私立高中,江宴却只能就近上公立。
他妈是动过不让他念书的念头的,可公立高中不用学费,他妈也不喜欢看见他那张脸,所以他才有了读书的机会。
这些,都是江宴偶尔跟她提起的。
他说,他妈讨厌他。
说这话的时候,是某个落日很漂亮的黄昏,他们坐在附近一座小山丘上,暖风拂过他们的脸。江宴脸上神色很平静,说话的语气同平日一样,没有起伏,漆黑的眸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像两丸黑琉璃。
那一刻,他像个精致的瓷娃娃,漂亮,却没有任何人气。
阮朝夕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讨厌子女的父母。她没办法改变她妈的想法,只能加倍对这个孤单的少年好。
那日下午,她有舞蹈课,所以回去得晚了些。一进家里,她妈就跟她说,江宴在等她。
她有些诧异。
如果不是她邀请,他很少会主动来她家。
她放下书包,走到客厅,看见江宴正坐在沙发上,双膝并拢,身子坐得笔直,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玻璃杯,低着头似在沉思。
橙色的夕阳透过落地玻璃窗照在他侧脸,照得那火焰胎记像在燃烧,他本就生得白,白中一点艳红,漂亮得像要灼伤人的眼。
她欢快地走过去,叽叽喳喳地同他说起今天上学的趣事,他还是同以前一样,耐心又细致地听着,脸上笑意浅浅,杏眼像两汪温柔的漩涡。
那天,她妈留他吃饭,他破天荒同意了。
吃过饭,他问她能不能去院子里坐坐。
她应好,同他走出去,在院中的凉亭坐下。
夜幕降临,耳边传来虫子的鸣叫,他沉默了一会儿,告诉她他要回国一段时间。
阮朝夕有些愕然。
她从未听他提过他在国内还有亲戚朋友。
江宴似乎不想多说,只说他还会回来,让她等他。
她笑着道好,问他是回哪个城市,她家在京城,如果他会去京城的话,一定要去吃北三胡同里曹大爷的冰糖葫芦……
她已经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了,只记得说着说着,眼前的光突然被遮了些许,一抬眸,就对上了江宴灿若晨星的眼睛,融了一弯月色,好像要望进她的心里。
她怔在原地。
还未反应过来,唇角就有凉凉的柔软覆了上来……
后面发生的事,她的记忆有些混乱,似乎惊慌之下,她推开江宴,小跑进了房间。
十七八岁的少女,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知道那样的吻意味着什么。更何况,国外少男少女更开放,她学校里,谈恋爱的人大把,连她自己也收到过不少表白。
可被别人表白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这般慌张过。
她想,一定是因为她一直把江宴当弟弟看待,所以骤然失了冷静。
伸手摸了摸唇角,她心跳得厉害,脸上热意蒸腾,怎么也镇定不下来。
等她终于恢复些理智,走出房间,才听她妈说江宴已经走了。
第二天,她鼓起勇气,想去江宴家把事情说开,却被他妈冷淡告知他已经去机场。
他没有告诉她国内电话,她还没来得及问,他妈就“砰”地把门关上,丝毫不愿同她多说的样子。
她只能耐心地等他回来。
可她最终也没等回他。
几天后,她们接到国内传来的噩耗——他爸酒驾意外身亡,公司破产,还欠了一堆外债。
她和她妈只能卖掉洛杉矶的房子回国。
再后来……
她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优渥的生活条件。讨工资的员工,逼债的供应商,一天天堵在她家门口,她妈又在这时被诊断出得了乳腺癌。
生活好像在一瞬间对她翻了脸。
等到她终于有喘口气的时间,她给江宴家打电话,接电话的人却告诉她,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已经搬走了。
从此,人海茫茫,天各一方。
……
她的沉默,让江宴更慌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又怕自己说错话,让她更厌烦自己,最终只恹恹地叫了一声“昭姐姐”。
阮朝夕的思绪被拉回来。
她伸手将散下来的发丝拨至耳后,借此掩饰她泛红的耳根,和刚才那一瞬间的不自在。
她看着江宴殷红的眸子,叹口气,轻轻开口,“我没有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