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从谷中出来时便已过了子时,在斟仲家又听了一通故事,睡下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的丑时了。
然而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寅时一过,天还没亮,便听到院中一阵犬吠,斟仲家的大门被急促的叩响了。
斟仲披着长衫,睡眼惺忪地去开门。
来人正是昨夜在空场给风长老报信的那个大嫂。
只见她神色惊慌,拉起斟仲就往外走。
“荀二嫂,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花腰和娃娃……”斟仲一边穿长衫,一边慌张问道。
“不是花腰,也不是娃娃。荼家的事,有风长老在压着,花族长和水长老也都过去了,你就不要担心了。”
“那是为何?”
“还不是董牛家的那闺女,昨夜不知道怎么着就吓着了,丢了魂。你又在荼家遇上了那样的事,以为睡一宿就能好,就没叫你过去。可今天一早出定,董牛家那闺女还没醒,怎么推都不动弹,气也越来越弱,就跟死了一样,你快去看看吧。”妇人焦急催促道。
“斟兄,带上我。”卓展推开门从屋里走了出来。
睡眠极轻的他一有动静便醒了,听到斟仲和妇人的对话,知道斟仲要作为摄魂巫师去为那姑娘作法,便不忍错过这个见识摄魂作法的好机会。
斟仲微微皱了皱眉,他不知卓展为何会这么上心,但性情温顺的他还是笑着点了点头:“也好。”
“再捎上我一个!”一袭红裙飘出,赤妘小心翼翼带上了门。眼见卓展出去,她又怎能按捺住一颗好奇的心。
天还没有大亮,谷里昨夜醉倒在地上的人们大半都没有醒。
卓展又看到了躺在猴子腰上睡得不省人事的易龙,此时他的侧脸已滚了一层灰烬,被边上靠着的魏子的口水糊成了泥,花花的一片很是好笑。卓展心想,如果壮子在这,说不定又能鼓捣出整他的新花样了。
收起了心思,卓展看向斟仲。
“斟大哥,刚刚听你们说的这丢魂,究竟是是什么意思?”卓展从刚刚就想问了。
斟仲凝眉,庄重道:“这凡人有七魂六魄,其中多出来的那一魂,与肉体的连结十分的不稳,若是冷不防受到惊吓,很容易灵魂出窍,这就是丢魂。”
赤妘也赶忙说道:“之前我在天虞山时,也见过神宫的摄魂给人招魂的。但这丢魂实在邪,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把魂给吓丢了。之前水长老家的典三丢魂,就是晚上入定前忘记了栓牛。第二天早上出定,睡得迷迷糊糊的典三出去解手,刚一开门,就看见迎面老牛的大眼睛,立马吓丢了魂。诶,赤妘姑娘,小心,这里有水洼。”斟仲细心提醒着着赤妘。
“那如果丢魂后放任不管会怎样?”卓展扶了一把赤妘,继续问道。
“这个不好说,每个人的灵根不同。有的人丢了魂,睡上一大觉,魂就会自己找回来。然而有的人却不行,魂找不到肉身,很容易飘着飘着就散了。这种情况最危险,放任不管很容易没命的。”斟仲郑重解释道。
“到了到了,快走几步,快走几步。”荀家二嫂催促道。
董牛家和荼家离的并不远,只隔了两户。
路过荼家的时候,院里还是堆满了人,斟仲的眼神一直往那边飘着,很是心神不宁。
董牛和自家婆娘早在门口等候,一看到斟仲过来,便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哭天抢地地磕起头来:“斟摄魂呐,求你救救我家闺女吧,就快断了气啦!”
斟仲和荀家二嫂赶忙上前,双双扶起了那董牛夫妇:“董大哥董大嫂快快请起,不要着急,我就是来救宛儿的,快让我看看她。”
董牛夫妇紧忙起来,引着斟仲进到了屋里,卓展和赤妘也连忙跟了进去。
斟仲急匆匆奔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宛儿,董家大嫂飞快拿过来一个木凳,放在了斟仲身后。
斟仲摸了摸宛儿的脉,又探了探宛儿的鼻息,随后又翻了翻宛儿的眼睑,用手焐了焐宛儿的头顶,面色有些暗沉。
“董大哥,宛儿丢魂丢的太久了,她的灵元和血气都流失的厉害,我要尽快作法招魂。”斟仲倏地起身,郑重说道。
“哦,好好,需要我们怎么做?”董牛夫妇连忙点头,焦急问道。
“我先回家拿一下招魂要用的东西,你们准备好祭品,给宛儿用井水擦身。”斟仲吩咐道。
“那我来帮忙!”赤妘自告奋勇。
斟仲感激地点了点头:“也好也好,卓展兄弟,赤妘姑娘,你们留在这儿帮帮董大哥他们,我去去就回。”
“快去吧快去吧。”连一向冷静的卓展都催促起斟仲来。
斟仲这个谦和的男子,有时候温吞得实在让人有点儿着急。
人命关天。不到正午,斟仲和董牛夫妇就做好了法式所有的准备工作。
董家的小屋内,长条的木案端放在正西。
三只洗刮得白亮还系着红绫的山鸡、野兔、夜鼠,被木棍串着撑起,昂昂立在大铜盘中。大铜盘中还铺着一层湿漉漉的稷米,泡发的米香味弥漫了整个小屋。
木案的正前方,用井水擦干净身子的宛儿躺在地上的一张白茅席子上,身上盖着红色的麻布,周围用木架支起了黄幔。风从窗口吹来,黄幔轻轻飘起,若隐若现地露出了里面的宛儿,似乎给这神圣万分的招魂仪式又增添了一份神秘感。
斟仲披散着头发,身穿绣有星宿图案的巫袍缓步走出,在木案祭品前肃然跪拜祷告:“昊天宽宏,天帝佑生,恳望还魂于董氏二女宛儿之身,生祭于案,犹可替还。”
祷告完毕,斟仲的口中又默念了几句听不懂的巫文。只见他双手叠合与身前,缓缓起身,闭目定神,霍然开眼,大喝一声“天苍索魂”,一只手已闪电般抽出了腰间的木剑,黑袍一旋,木剑迅速挑开黄幔,直指董宛儿的头顶。
在卓展他们眼中,那董宛儿的头顶上方明明没有任何东西,却好像真的有什么被那木剑定住了一般,让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集中到了那一点。
旋即,斟仲的另一只手一抖铜铃,又喝一声:“白狗抬尸!”
四只大白狗倏然从屋子的四个角冲了出来,就像通人性似的,直奔董宛儿躺着的那张白茅垫子。只见四只狗各咬住一个角,生生将董宛儿抬离了地面。
而对面的斟仲,已点燃了摆放在地上的三截小蜡烛。起身飞退间喝令再出:“阴府过河”。那四只白狗抬着董宛儿飞快地穿过蜡烛,三星火苗随之熄灭,留下的三缕青烟旋空而上,却被斟仲的木剑骤然打散。
“魂归故里”。
“百鬼莫念”。
随着两声疾喝,白狗已将董宛儿抬到一个事先支好的木架上落下。斟仲拿起一碗米酒便泼向董宛儿的面门,另一只手已经从袍子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飞快刺入了董宛儿垂落的手中。
手起针落,只听董宛儿口中发出“啊”的一声尖叫,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流淌下来。
而斟仲早已端起另一碗米酒,飞快递了过去。
血滴不偏不倚,正正低落在酒碗中,缓缓晕散开来。
“尸醒魂还”。
“铭感天恩”。
随着斟仲将盛有血滴的米酒泼洒向铜盘中的祭品,他的脸上也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而白茅席子上的董宛儿也睁开了眼睛,茫然地望着上方的顶梁。
董牛夫妇哭喊着扑向了自己的女儿,手忙脚乱地给她擦脸上的酒、穿上衣服。
斟仲则拢了拢披散的头发,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细汗。
一旁默默看着的卓展早已兴奋难耐。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巫师作法,还是他最想了解的摄魂巫师,怎能不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