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小院的那扇破柴门,小单实在支撑不住了,踉跄了几步就跪倒在院子里。
他的肩膀不停地起伏着,却又竭力克制着,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但凄厉的呜咽声还是一声比一声大,听得卓展他们心里有些酸。
小单抬起头,顾不得擦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悲戚地望着这间庇佑了他二十年的小屋。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去一个不知道明天是黑是白的地方,生死未知,前途未卜,心中便生出无限悲苦,哀伤得情难自已。
壮子拍了拍小单的肩膀,捏了捏自己的腰封,摸出身上仅有的几个贝币,全都揣进小单的怀兜里,一声叹息,便进了屋。
壮子知道小单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还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便在小单家庖屋寻摸出半桶荞麦面,做起了面条。
等小单情绪平稳些了,卓展和段飞便陪着他进了屋,收拾起笛、箫、细软,以及一些像样的衣物。
温伯则不像他们这般伤春悲秋,自己到里面把床铺好,端坐在床上,闭目冥想起来。
一锅热气腾腾的荞麦面出锅,除了盐巴,没有任何佐料,只放了一把从屋后挖出的小菜,但那诱人的味道却抵得过玉馔珍馐。
壮子给每个人都盛了一大陶碗面。
小单呆呆地盯着面前这碗面,虽然味道那么香,但却一口都吃不下。他的肚子里装了太多心事,竟连一碗面都装不下了。
壮子看到小单这个样子,也很无奈,叹了一口气,猛地在小单呆滞的眼睛前打了个响指,高声道:“哎呀,小单,我说你呀,顶天立地一壮汉,这么多年,你自己一人儿,这么难都挺过来了,怎么遇到个大坎儿就迈不过去了呢?
你恋家,这我理解。你舍不得芳菲,我也能理解。但既然必须得走,就别留恋,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咱小包袱一背,四海为家,更何况你还有吹曲儿这个手艺呢。
所以,别哭哭唧唧的,没用。安安心心把这碗面给我吃了,汤都别剩,不管你到哪儿,下一顿饭,肯定没有你壮爷我做的这碗面好吃。咱俩打赌,你还别不信。”
壮子说着把那碗面又往小单面前推了推。
小单呆呆地听着壮子说完这些掏心掏肺的话,悲苦的情绪倏然转化成一腔热血,他只觉浑身都有了力气,饿了一天的肚子也开始咕噜作响。
小单感激地朝壮子点了点头,二话不说,端起大陶碗,风卷残云地吃起这辈子最香的一碗面,把面条吸溜得“滋滋”直响,汤汁流到下巴上也顾不得擦。
卓展和段飞见小单终于振作起来了,都很高兴,纷纷向壮子挑眉挤眼,以示赞许。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哐当”巨响,众人赶忙看向窗外。
只见那扇单薄的柴门整块拍在地上,而上面踩着的,正是一身红巫袍、黑长头发、似笑非笑的掏心魔。紧跟着进入院子的,则是那青袍暮童、白袍羚白,以及不知名字的紫袍红脸大汉。
心雷一惊,卓展奋然起身,没有走门,直接破窗跳了出去。
四个巫师看见卓展,先是一愣,随后,几乎同时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哟,老相识啊,三个月不见,变样子了嘛。怎么,那清崖待你可好?瞧你这样子,怕不是让你去做贱奴了吧,哈哈哈哈……”那掏心魔说着说着便掩口而笑,刺耳的笑声令人心里如刮起了一层毛。
此时段飞和壮子也冲出了屋外,见到这熟悉的四人,不免都有些惶然。
段飞靠近卓展,低语道:“卓展,怎么办,我和壮子身上都没有法器,硬碰硬的话……”
“保护好小单。”
卓展丢下简短的一句话,便上前两步,与那红袍掏心魔相向而视。
那红袍掏心魔见卓展这么一副不怕死的样子,瞪大了眼睛,贪婪地伸着脖子,哂笑道:“怎么,跟着清崖学了几招三脚猫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想打一场?不过你要扫兴了,今天我们对你没兴趣,仙尊也改变对你的策略了,今天,我们只想要那个白眼珠的小子。你只要乖乖让开,我们不会动你分毫,更不会动你那两个兄弟。”
卓展一直盯着掏心魔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冷彻一笑,淡然道:“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小单在自己家里,今天谁也带不走。”
话音未落,一面面高耸的冰墙倏然拔地而起,将整个小院都封在了里面,只露出了头顶的一片灰蒙蒙的天,和一轮皎洁的明月。
清冷的月光下,掏心魔那张癫狂的脸几近变形,她盯着卓展那异常淡定的神情,咬牙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仙尊这次可没嘱咐我们不杀你,既然你自己不想活,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上!”
一声令喝,四大巫师齐齐冲向了卓展,掏心魔那铁爪般的手直冲卓展胸口袭来。
憋了很久的怨气和压抑终于在此刻释放,就在掏心魔的指甲触碰到前襟的刹那,卓展冁然而笑,反手一摸,泛着清辉的冰钨剑骤然出鞘,反射着银白的月光,瞬间将这小小的冰窟照得通亮。
伴随着这炫目的一闪,随之而来的则是摄人心魄的汹涌杀气。
正朝着卓展攻来的四人内心遽然一颤,不知为何,一股陌生的恐惧自心底升起,四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两步。
这些人平日里都是杀人如麻、刀尖舔血惯了的,几乎没怕过任何人。但此时,却实实在在地生出了恐惧,并下意识做出了自保的反应,这令他们自己都感到奇怪。
然而,这下意识的反应究竟还是太慢了。就在他们撤身的瞬间,那龙吟嗡鸣的冰钨剑,在卓展手里柔和地转了一圈,一股暴风般的剑气自剑刃陡然放出,顷刻将四人掀飞出去,重重摔在了冰墙上,跌落下来。
然而他们顾不上疼痛和喘息,便仓惶爬起,因为下一次的攻击,已然到来了。
只见剑尖一挑,清冷的剑气如长虹贯日,登时击中了那紫袍大汉的肩膀。那紫袍大汉大喊一声,赶忙去捂肩膀,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汩汩淌下。
其余的三人仓惶看向那紫袍大汉,满眼的惊惧和疑惑。他们不明白的是,区区三个月,眼前这个少年怎么就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初清崖一剑隔空刺死星公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此刻紫袍大汉的受伤似又在重复那日的场景,想到下一个随时会是自己,说不恐惧是不可能的。没有人会在如此强的实力差距面前逞能,即便是不要命的他们,也是一样。
那红衣掏心魔最先做出反应,她长长的指甲死死扣着地面上的土,已经劈裂了也不自知,如恶犬般凶厉的眼睛似要把卓展撕碎,嘴里低声吼道:“羚白,放人!”
那白袍的少女羚白赶忙支撑着爬起,两个漂亮的眼眸在银色的月光下倏然变成了恶鬼般的金色。
那个令人恐惧的白色漩涡霍然出现在小院正中,而从那漩涡中间吐出来的,正是羸弱得站都站不起来的芳菲。
芳菲刚被吐出来,就被那白袍的羚白掐着喉咙揽在身前。
“芳菲!”
在屋里透过窗子看到这一切的小单,发了疯地冲了出来,却被门口的壮子一把给抱住了。
“小单,冷静点儿!”
“可他们抓了芳菲!”
“你现在过去就是一命换一命,你觉得芳菲会同意你这么做吗?”壮子大喝道。
小单再次被骂傻了,呆呆地盯着不停向他摇头的芳菲,哑然嘶哭。
然而那讨厌的的白色漩涡却迟迟没有消失,随后,令他们更为震惊的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