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充裕得很,从驿馆出发的时候,太阳也还没升到半空。
南火营老址就位于甘枣山东面的环山谷地里,距离铜城也不远,几人徒步半个多时辰就到了。
虽然现在这个营盘已经被新国主废掉,但这里绵延不绝的营帐、旗座、马桩、废弃车辕轮辐,还是可以看出昔日的辉煌。
一行人怀着敬畏的心缓步走进了南火营,四顾打量着周遭的一切,生怕漏掉什么细节。
衣人燧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得如同那腌菜的石头,酸臭酸臭的。因为他心里清楚,一会儿就会到达那个折磨自己亲人的地方。现在他的内心里,非但没有一丝复仇的急迫,反而充满了惶恐、忧惧与不安,想去看看,又实在不敢看。
“这南火营这么大,那个什么安心营究竟在什么地方啊?不会绕场走上一圈才能找到吧。”壮子心情本来就不怎么顺,望着这放眼看不到头的军营,很是烦躁。
“你还真想全走上一遍啊?咱们这么多人呢,一个人一个方向,很快就能走完。”段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淡然说道。
“不用,我知道在哪儿。”卓展微微一笑,很是自信。
“我去,有人又蔫不登儿的琢磨点儿东西出来了。”壮子一听来了精神。
“啊,卓展哥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啊?”赤妘瞪着两个圆眼睛,黏黏糊糊就凑了过来,眼眸里都是亮晶晶的小星星。
“别问了,问了他也不会说。”段飞冷眼道。
“谁说我不会说?”卓展扬声质问,扭头笑笑说道:“你们想想啊,任何一个统帅,对自己的将士都会要求十分严格吧。操兵演练,稳定军心,要的就是铁一般的纪律。虽然有安心营这种地方存在,但肯定不能让将士们天天想着、惦记着。最好的办法,就是眼不见心为净。”
“哦!我明白了!”段飞眼睛一亮,猛地击掌:“所以,就是在这操兵场上看不到的地方喽。”
壮子听得是一头雾水,完全懵圈了,怔愣道:“哎,不是,是我智商不够啊,还是你两太能玄乎了,我咋就听不懂你俩在说啥呢?这操兵场都看不见的地方,还咋找?”
段飞打了一个脆亮的响指,爽快道:“你等着。”
只见他四处望望,目光停在了崖壁上的一棵高大的古树上,蓦地一笑,便飞身跑了过去。双手够着树枝一搭,纵身一跃而上。
“硬化。”
段飞默念一句,双手呈钩形,抓着那树干快速攀援而上,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顶。只见他一手抱住那晃晃荡荡的树冠,一手在眼睛上方遮挡着刺目的太阳,向远方眺望着。须臾,便再次顺着那树干溜了下来。
“怎么样?”卓展快步迎了上去,淡定问道。
“没错了,最南边的营帐后面有个漏斗状的山坳,不到上面看是根本看不到的,我怀疑,就是那个地方了。”段飞肯定道。
“那就是了,走,去看看。”卓展点了点头,已率先向南边走出。
果不其然,到了营盘的最南边,一转角,便看到了段飞说的那个凹进山体的山坳。只不过,那深入山体的部分,已经被修葺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堡垒,黑色的胶泥厚实地糊在外墙上,让人看一眼,就憋闷得穿不过气来。
段飞上前一步,踹了一脚那面厚重的铜门,锈涩的铜门发出刺耳的“吱嘎”一声,欠开了条小缝。
“门没锁。”段飞一喜,回头说道。
卓展使了个眼色,段飞点了点头,猛地推开了铜门。
正午喷薄浓烈的阳光顺着洞开的铜门霍然倾泻了进去,却在一阵飞起跳跃的灰尘中渐渐消弭,似乎里面有一股极其黑暗的力量,能将一切光明顷刻吞没,不声不响。
虽然肉眼可以看到,里面什么都没有,但众人还是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为首的段飞不禁咽了口吐沫,迈开步子,小心走了进去。
卓展也紧跟着进去了,其次是赤妘、段越、壮子。
衣人燧是最后一个进去的,他犹豫了很久,痛苦了很久,双手握拳,悲恸得不能呼吸。
里面的石室除了一些坏掉的镣铐、破旧的棉布,已经没什么东西了。石室很大,三面墙上各有一个小拱门,通向里面三个小一点的石室。
只不过,越往里走,那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压抑和怨戾就越来越浓厚,似乎在顺着皮肤的每一个毛孔蔓延而入,蹂躏着他们脆弱不堪的内心。
令人心悸的是,一个大石室、三个小石室,每面墙上都满是血迹斑斑的手印,有大有小,森然可怖。可想而知,当年当时,这里发生过多么惨烈的挣扎和抵抗,即便是这干涸多年的痕迹,仍然那般触目惊心。
衣人燧粗糙的大手颤抖地触摸着这些血手印,胸前一阵抽动,难以抑制的悲苦情绪憋得他满脸通红,脖子上粗大的青筋似乎要爆裂开来。他哑然嘶哭着,嘴唇都咬出了血,他似乎在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看到了他的妻,他的妾,他的女儿们……
终于,衣人燧再也支持不住了,跌倒在地上,嚎啕痛苦起来,声音凄厉得如暴风略过山谷的哨音,让这满满一屋的悲伤、痛苦、怨怒都活泛了起来。
卓展与众人相望而悲,他们走到衣人燧的身边,缓缓蹲了下来,没有说任何无力的劝解,只是默默地陪着他,让他不至于一个人置身在这无边的凛冽之中。
悲从中来,卓展的眼圈也不争气地红了,他仰起头,长长一呼,试图收回眼眶里那湿湿咸咸的东西。
突然,就在仰头的时候,他的目光略过上面的墙角,登时便被一坨带颜色的东西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