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响雷之后必有暴雨'。”亚里士多德点了点头。
在传闻中,这位苏格拉底的遗孀同他的哲学家丈夫同样有名,她的火爆脾气不止一次被同时代的作家记录过。只是岁月似乎并没有让她变得少许和善,反而增加了她倚老卖老的固执。
“夫人,我们是学园的学生。”阿里斯塔对老妇人行礼说。
“什么学园?柏拉图那小子的学徒,一群烦人精!”赞提普的吼声还在持续着,“我的儿子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你们不妨去剧场问问,至少有三百个人看到了我们!还有十多个和我们一起回来的,我刚一到家,一群士兵就闯进来,像是要杀人!”
“遭天谴的雅典人,你们杀死了我的丈夫,还不肯放过我的儿子吗?”老妇人的嘶吼变成了嚎哭。她的儿子扶住她,想把她拉回屋里,却被她一把推开,“蠢货,你要是有你父亲一半的口才,怎么可能让人这么欺负!”
“你们快点走吧。”朗普洛克勒对三人说道。
三人讪讪地走出院门,听着院中仍在持续的雷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是……名不虚传。”赫米阿斯擦了擦头上的汗,“看起来我们没办法从这里获得线索了。”
“不一定。”亚里士多德突然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其他两人都转向他。
“首先,尽管赞提普以脾气暴躁着称,但她并不是一个蠢人。想想她刚才的话,尽管她又哭又闹,话里的意思却十分明确。”
“第一,她明确说事情发生时自己与儿子并不在场,还举出了见证人。”
“第二,她把回家后发生的事情一语带过,好像他们回家与护卫队闯入是同时发生的,这进一步削弱了她们的嫌疑。”
“然后,她听到我们是学园的学生,于是就扯到柏拉图身上,让我们想到柏拉图与他们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不应该继续为难他们。”
“最后,她把这件事与苏格拉底的死联系在一起,表明自己一直处于受害者的位置,而将调查这件事情当作苏格拉底冤案的后续。暗示我们如果继续调查,就是在继续对他们家的迫害。”
“总之,这些信息都是在她的怒骂中传达出的,这足以证明,她不但不蠢,反而极度清醒和极有条理。”
“这么看来,这个老妇人真的不简单。”赫米阿斯应和道。
“但是,”亚里士多德话锋一转,“让我们想想,如果这件事真的与他们毫无关系,或者真的如赞提普所说的那样,他们对此事一无所知。一个清醒的人应该怎么做呢?如果要彻底洗清与这件事情的关系,不需要说什么,只要大力配合所有人的调查就行了。无论调查出什么,他们都可以以‘正因为此事与自己无关,所以才配合调查’为理由洗脱嫌疑。而且,只有真正的罪犯才能证明他们家确实是清白的,所以他们应该比我们更急于知道真相。”
“这样,一则有见证人证明他们不在现场,二则他们有柏拉图和学园的力量作为支持,而同时人们乐意相信苏格拉底的儿子不会做有损城邦的事情。所以,哪怕最终抓不到真正的元凶,调查的结果也很可能是证明了他们的清白,而不会产生任何不好的后果。”
“但是现在她的做法正好相反。她用各种办法抵制调查,用话语让人觉得自己是受害人,但偏偏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确实是受害者。她的言说方式让我想到了修辞课上,伊索克拉底所讲的说服的技巧:将没有联系的两件事同时举出,引导别人认同其中的联系。”
“也就是通过东拉西扯,让我们觉得她不可理喻?”阿里斯塔若有所思。
“也许任何人经过这么一闹,都会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而她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让我们不要继续调查下去,而不是还他家清白。”亚里士多德说道,“尤其当听说我们来自学园,而学园有很大可能维护苏格拉底家人的利益时,她对我们的态度恰恰说明了,她不愿意我们牵涉其中。”
“而这恰恰说明了,她的儿子,确实有可能知情并且牵涉其中?”赫米阿斯追问道。
“这只是我的猜测。”亚里士多德沉吟道,“靠语言无法证明的事情,只有靠事情自己显示给我们看。”
“事情自己怎么显示呢?”阿里斯塔疑惑地说。
“观察。”亚里士多德微笑道,“语言可以颠倒黑白,但自然的事物总是有规律可循的。”他坚定地说,“无论当事人说过什么,有一点不会改变,那辆马车确实进入过这里。而经过,必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