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欧多克索语气强硬了起来,“因为我了解你。如果你丝毫不担心这种程度的实验会对学生们造成伤害,那只能说明,你有把握控制它。而你为什么有把握呢?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你这样做了。”
柏拉图看着欧多克索,默然良久,只听到对方继续说道,“这说明你早就使用过那件东西。而你所谓的没有受到影响,正是使用之后才得出的结论。”
“你说的没错。”柏拉图略微压低了声音,“但我还没有完全理解这其中蕴含的秘密,所以我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
“你还是在说谎啊,柏拉图。”欧多克索突然笑了起来,“我发现你说谎话时的声调要比平常低两度。一旦掌握了这个规律,我即使不用占卜也能把你话中的真伪猜个八九不离十。”
“哈哈,这是你的专长。”柏拉图也放松地舒了一口气,“天文学家同时也是音乐家。”
“我从塔兰顿的朋友那里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欧多克索收敛了笑容,“他们在大海上发现你时,你说自己开错了虚空的出口。那些人还在惊讶你如何穿越虚空,但我听到时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你为何要穿越虚空?”
“请告诉我你的推测吧,欧多克索,你的严密推理一直是我欣赏的。”柏拉图不以为意,等待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那时你在西西里失踪了,而过了不久又出现在海上,之后在雅典,你多次出现在令人意想不到的位置,比如泛雅典娜节那天,你竟然走到了城外。”欧多克索眉头紧锁,“这要么是一种代价,即你的方向感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要么,是你在躲避什么。”
“那么,有什么人能让当世最伟大的哲学家东躲西藏呢?我怎么也想不出来。”欧多克索继续说着,“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躲避的对象根本不是人,而是某种超越人之上的力量呢?”
“今天的事情验证了我的猜想。如果你的变化来自于受到神的力量的影响,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他直视着柏拉图,“你一定在之前的某个时刻使用了那张弓,接触到了其中包含的力量,并且被某个存在觉察到了。但你通过和神明捉迷藏也好,找到掩护也好,暂时摆脱了祂。”
“你的猜测很有道理。”柏拉图打断了对方,“不过,我并没有摆脱。”
“你还隐瞒着什么需要我知道的事情吗?”欧多克索说道,“这关系到学园的安全。”
“我对你无意隐瞒,但这必须由我独自面对。”柏拉图伸出了手掌,看着上面被弓身烙下的一道印记,缓缓地说道,“那是我第二次前往西西里之前发生的事情,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我得知了那张弓里包含的知识。”
“当时我并不在意,因为我自认为可以驾驭它,而且这些知识与我之前所学的并没有矛盾,这对我来说是相当安全的。”
“但是当我到达西西里的时候,我就面临着神明的追踪,之后我用了各种方法躲避祂。但是,我还是付出了代价,就像神明对我做的恶作剧一样。”
“你付出的代价是方向感?”欧多克索追问了一句,“但是你并不是一直找不到道路。”
“这个代价没有那么简单。”柏拉图转而问起了欧多克索,“在我回到雅典时,你告诉我那位犬儒安提斯泰尼也付出了一个代价,他不能行走,是吗?”
“原来如此。”欧多克索心中突然灵光一闪,“你们都付出了代价,因为你们都与圣物接触过?”
“安提斯泰尼付出的代价可不只是不能行走,在我离开雅典之前曾经见过他。他付出的代价是他的身体。”柏拉图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他的灵魂越是敏锐,身体就越是衰败。而他最终会死于智术的过度使用,就是因为这种代价。”
“所以,他也有一个秘密?”欧多克索思索着,“他也得到了一件圣物吗?”
“想要隐藏一个秘密的最佳方式就是把它公之于众。这样人们就不再认为它是一个秘密。同样,把最珍贵的东西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就会让人忽略它的价值。”柏拉图提醒着欧多克索,“安提斯泰尼经常拿在手里的是什么呢?”
“拿在手里……拐杖……他的银杖!”欧多克索恍然大悟,“那竟然是一件圣物!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那位智术师传给了他。”柏拉图捻着胡须说道,“高尔吉亚有很多弟子,但最得其真传的却是一位爱智者,这可真是讽刺,哈哈!”
“现在,银杖在‘猎犬’第欧根尼手里。”欧多克索不安地说,“他也面临着相同的代价吗?”
“那就要看他自己如何使用它了。”柏拉图说道,“我倒并不担心,如果他的技艺水平没有达到七环的程度,那件东西也并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危害。”
“所以,你是因为到达了七环,才揭开了金弓的秘密,而不是因为那件东西,而达到了七环。”欧多克索似乎明白了,“所以,那其中包含了七环之上的知识?这就是所谓‘成神之路’?”
“亲爱的欧多克索,你的敏锐总是令我叹为观止。”柏拉图赞叹道,“其实,那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新知识,而是证实了我的一个猜测。”
欧多克索并没有问他那是什么猜测,而是等他自己说出答案。
“第二次起航。”柏拉图的神情变得严肃,眼神中也出现了波澜,“苏格拉底死前说过,他经历了灵魂的第二次起航。现在,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欧多克索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说道:“看来,这是我不能理解的部分。我就不再追问了。”
“牢牢遵守人与神的界限,这正是你的智慧之处。”柏拉图点了点头,“但是真理本就是神指出的道路。”
“但神还是让你付出了代价,不是吗?”欧多克索转过了头,看着空无一物的远方,“这不是神在对你的行为作出评判吗?”
“我不愿把神当作一个审判者,而更喜欢把祂看做一个引导者。”柏拉图也看着同一个方向,“在探索知识的茫茫大海上,我们总是需要一个领航员。而我们只是借助他的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地。”
“不同的是,这个领航员并非由你自己控制的。”欧多克索轻笑了一声,“我们只是乘客,祂才是,这条航船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