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的灵魂中感觉到了痛苦和怨恨。”阿里斯提波牙关紧咬着说道,“为什么?我和你有何怨何仇呢?”
“我可以回答你这个疑问。”代行者苍白的脸上因激动而带上了两片红润,她的手再次按在了阿里斯提波的另一只手上,“这是为了让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保证牢记着这一切,不过,你该不会是像某些意大利人一样,有把人钉在木桩上的爱好吧。”阿里斯提波说着晃动了一下脖子,“不,我从你的情绪中感觉不到一丝快乐。”
“让你的记忆好好运行。”代行者手上的动作不停,又有一缕血从阿里斯提波的身体中流出来。“你曾经在昔兰尼度过了很多年,应该对这种刑罚并不陌生,不是吗?”
“我?昔兰尼人可没有这种刑罚。”阿里斯提波苦涩地笑道,“你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古老年代的人们用什么刑法吧?”
“我觉得这刑罚很适合你。”代行者的面部有一些狰狞,“毕竟你曾经说过,‘当你跑过荆棘丛中,怎么能知道是哪一棵刺伤了你呢?’”
阿里斯提波的身体突然僵住了。亚里士多德感到他的呼吸一滞,但不动声色地掩饰了过去,他转而问道:“你是谁?这是我的话没错,但我可不会和随便什么人这样说!”
“是啊。因为你‘从不在一棵树下停留太久,这样就不会被树上成熟的果实砸到’。”代行者的右手又一次探出,随着她的手势,阿里斯提波的身体一阵颤抖。
“你早就认识我?”他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我可不记得和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打过什么交道。”
“三十年前,昔兰尼开办了第一所哲学学校,那是你创建的。”代行者的声音缓缓传来,“二十年前,柏拉图在雅典创建学园,邀请你前往阿卡德米,直到那时,你才离开昔兰尼。”
“在这十年前,你认识了一个女人,她是城邦的交际花,而认识你之后,她就一心一意追随你,直到你要离开。”
“那个时候,女人已经怀孕了,她对你说了这件事情,请求你把她带上。而你做了什么呢?你给了她一颗昔兰尼特产的罗盘草,告诉那位曾经是交际花的女人:如果你从荆棘丛中走过,怎么能知道是哪一棵荆棘刺伤了你的脚呢?”
“你!”阿里斯提波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一根钉子同时刺入了他的大腿,但他恍然不觉,“你怎么知道……难道,她没有用……你……”
“是的。那个傻女人没有服下那株罗盘草。”代行者的声音也带着颤音,“她离开了那座城邦,独自生下了那个孩子。为了生活,她流浪到了埃及,在那里,她接受了圣书,从而得到了教团的庇护。”
“那个孩子成长在教团之中,她很快被拣选,成为了一名神意的执行者。有一天,她接受了一个前往雅典的任务,直到那时,女人才告诉了那个孩子她的身世。她的父亲,就在雅典城中。”
“你说的她?”阿里斯提波声音嘶哑,“你叫什么名字?”
“我继承了我母亲的名字,你应该永远记住,她的名字叫阿勒特(Arete)。”名叫阿勒特的女人再次刺出了一根长钉,“它的意思是‘美德’,这是她的复仇。”
“我明白了。”阿里斯提波晃晃头,甩开散乱着覆盖在脸上的金发,“让我的灵魂离开我的身体吧。此刻,我觉得死亡才是最大的快乐。”
“这是你应得的。”冷酷的代行者咬着牙说道,“等待你们的,只有死亡。”
亚里士多德睁大了眼睛,他看到阿勒特的长剑已经刺入了阿里斯提波的身体,鲜血正沿着那剑身上的血槽一滴滴滑落下来。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的墙壁突然传来了“噼啪”的脆裂声,一个东西仿佛没头苍蝇一般朝着他的身上直冲过来。
“啊!”亚里士多德发出了一声惨叫,这让阿勒特和阿里斯提波的注意力都转向了他。而此时,亚里士多德正好看到,那正撞上自己胸前伤口的东西,是一只精巧的木制飞行器。那位大师阿启泰的作品,用来传递消息的“飞鸽”!
“这是什么!”阿勒特大惊失色,她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有东西可以穿透重重屏障到达这个空间。就在她迟疑之时,她身边的景物似乎开始破碎了,有一片片如棱镜般的碎片洒落在地上。与此同时,阿里斯提波的身体瞬间恢复了自由,他急速地向着亚里士多德的方向退去,一把抓住那个还在震惊之中的年轻人,继而直接冲破了墙壁。
“是外面!”亚里士多德呼吸到了夹杂着海水咸湿气息的空气,接着就感到一股向下的巨力。他发现自己出来的地方正是面对大海的一处峭壁,而他和阿里斯提波正笔直地向着海面坠去。
“哈,这些伤口还是有点麻烦啊。”阿里斯提波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似乎没有了保持微笑的力气,在空中张开了四肢,任由自己如断线风筝般栽倒下去。
“扑通”“扑通”,两声巨响,水花四溅,亚里士多德感到自己浑身的骨头都断成了几截,毫无反抗之力地向水底沉去。
疼痛,除了疼痛,还是疼痛。感觉似乎被疼痛占领了,与坠落造成的伤害相比,伤口反而不那么疼了。水,大量的海水涌入了他的口腔、鼻腔,也许胸膛的伤口也灌入了海水。重量集中在肺部,让呼吸停滞了。
精通医学的亚里士多德已经可以推测下面即将发生的事情:呼吸不畅、血液停滞、丧失意识、昏厥、失去体温、心跳,直至生命本身。他甚至在一瞬之间看到了一具溺水而死的尸体,身形和面孔都酷似自己。
“原来这就是灵魂与肉体的分离啊。”在陷入完全的黑暗之前,他这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