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卫的仗刚刚开始,但先期攻打玉林卫、大同府的两支鞑靼大军,正以凯旋之姿,耗光了白莲教号称的一千多步兵、六十辆黑车。
这次的打法前所未见,鞑靼骑兵几乎成了摆设,特别是对付一些小所城时,只见一辆又一辆的黑车在城门前爆炸,将好几个所城毁在了大火之中,战事似乎刚开始就已经结束。
而这种打法在对玉林卫、大同左卫这样的大卫城时,也让城门瞬间失守。爆炸声中,敌军骑兵穿过火焰、跨过城砖,冲向城内劫掠而去。
大明朝廷,举朝震惊。
杜岭自从出了京师就开始一个人的旅程。不过京师那段路,阿三并没遵从钱斌的意思暗中保护,而是怕他不认路,一边送他出京师,一边给地图、给银子。再三确认他不会错了之后,才帮他雇了辆车,送他离开。
马车终于驶离京师的范围,阿三站在路口的身影早已不见。杜岭觉得有些难过,这辈子除了庄家堡,还有南宫家以外,阿三是对他最好的了,但前面的路,还是要一个人走啊!
根据阿三的建议,他可以先到威远卫,那里本就有一个联络点,极有可能会遇到叶秋娘。
据阿三所知,南宫瑾会和叶秋娘联络。当然,毕竟威远卫有些远,如果有意外到不了,或者找不到叶秋娘,第二步,都可以往回走到大同府。因为在大同府,可以按之前所用的方式联系郑夙。问题是郑夙不一定会在大同府,另外的问题是,就算找到郑夙,也可能不知道南宫瑾在哪里。第三步,如果前二步都不行,安全起见,最好是去平阳。但这样,杜岭就失去意义,任务失败。
杜岭听完阿三的分析,就打定了主意不会去平阳。如果南宫瑾在宣大一带的卫所,大不了一个个找。所以,他从东向西一个卫城、一个卫城的找,车夫换了两三个,走了很久都没到威远卫。
刚过了大同府,车夫就劝他不要往前走了。路上三三两两的难民,说的都是玉林卫、以及附近几个所城的黑车炸城。又勉强走了一天,难民越来越多,车夫怎么也不肯再向前走。终于,丢下杜岭回了。
杜岭背着行李,站在荒郊野外,满是茫然,更有心酸,总算忍住了泪,拿出地图、指南针,弄清方向后,给自己鼓了鼓劲,向西北继续徒步前进。
在原本的官道上走了两天,终于到了一处所城。杜岭远远就看到这处城郭,原本满怀着又能好好睡一觉的喜悦,可是越走心越凉。
黑色,这片土地已经没了其它颜色,遍地焦土!树、房、城,断墙残垣,一切的一切都成了碳。
杜岭在这样的路上走着,尸体越近城越多,有的都烧成焦炭蜷缩着、有的都成了断肢早就看不出人形。进城?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进城,已经没有城了。
爬过一堆乱石,这或许是曾经的城墙。终于站在这个小小的、烧焦、坍塌的所城内,除了惊起的老鸦,似乎再也没有活物。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呀?”杜岭喃喃的说,看着这一切,停了半晌,大喊:“还有活人吗?”静了静仔细听,只有风声和鸦叫,“我是大夫!还有人活着吗?”仍是没听到任何回应。
杜岭不死心,在这座所城中游走、寻找,每片瓦砾、每块断墙,或许有地方藏起了幸存者。他抱着这个信念,想要从这片死寂中找出一丝活着的希望。
二个时辰后,翻遍这座小小所城的杜岭,终于蹲在墙角大哭起来。为了这片焦土、为了这座已经死亡的所城。
杜岭在这座死城过了一晚。一夜乱梦,像是看到了城里每个人,笑闹着、开心着。忽又见到了黑车炸城,城里充满慌乱、惊恐。有逃的,出了城却被砍死;有拼死守城,而城没了,只剩下拼死;还有孩子、女人……。熊熊大火中,一片焦黑。
清晨,杜岭睁开眼,眼角都是泪,他慢慢走离这座所城。城外,转过身面对它,缓缓跪下叩了三个头,轻轻说:“走好!”擦干泪起身离开,不再回头。
悲伤的心情直到中午,见到一个躺在路边*的小姑娘才缓过来。
“怎么啦?”杜岭冲过去。
小姑娘最多只有六、七岁年纪,有气无力的说:“肚子痛。”
“你别怕,我是大夫。”杜岭仔细检查后,拿出银针和药。一炷香后,小姑娘虽然还是脸色煞白,但已经不怎么痛了。
“怎么样?好点没?”杜岭擦了擦她脸上的冷汗,抱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小姑娘点点头,有气无力的靠着。
杜岭小声说:“别吃不该吃的东西。坏掉的食物不能吃、还有树上长出来的长得好看的蘑菇也不能吃,有毒。”
小姑娘继续点着头,却是一脸委屈。又过了半晌,问:“你是大夫?”
“是啊。”杜岭肯定的点头。
“能救救我哥哥吗?”小姑娘怀着恳求和希望。
“他也吃坏了?”
小姑娘不答,挣扎着站起来,急急拉着他,“我带你去,你一定要救救他!”
“我抱你。”见小姑娘站不稳的样子,杜岭很难过,一把抱起她,发现好像没什么份量,“你指路。”
在荒山脚下的树林中,躲着十多个衣衫褴褛的明人。见杜岭抱着小姑娘过来,齐齐看向他,表情惊恐。
“哥哥在那边。”小姑娘指着不远处一个小石洞。
杜岭爬上这不高的石山丘,走近这处小石洞。洞中只能躺得下一个人,里面有一个小少年,双腿溃烂了,散发着恶臭。少年躺着双目紧闭,在等死。
杜岭轻轻把他抱出石洞,他仍是没醒,上下检查了一遍,全身只剩下皮包骨。杜岭没见过这样的人,鼻子发酸,强忍着对小姑娘说:“这里有水吗?”
小姑娘点头:“有个小水潭,就在那边。我们平时都喝。”
小水潭确实不远,不过,与其说是小水潭不如说是小泥水潭更确切些。杜岭看着这潭浑浊的水,发了会呆。而身后,十多个明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杜岭从行李里找出一只烧水用的小壶,打了壶水,按南宫瑾教过的方法升起了火,用布将水滤了好几次,才开始为少年清洗伤口,剔了腐肉、上了药。虽然少年还没醒,但样子已不是初见时那么惨。
终于有人上前问:“你是大夫?”
来人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杜岭看着他点头,“我是大夫。”
“阿狗他,他会好?”男人指了指少年。
“会。伤口没及时处理,现在清洗过,上了药,慢慢会好。”杜岭边说,边把行李都打开,想要在这个山壁边支一个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