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绝对不可能这么好心,给玦儿找一个这么好的媳妇,所以她之前猜得应该没错,这门亲事果然是玦儿自己使了计得来的。
联想此前楚千尘提到顾玦时的眉飞色舞,殷太后觉得,没准这两人早就情投意合了。
好,很好。
有楚千尘在,玦儿至少没有后顾之忧,不用怕后院失火。
只是想想,殷太后看着楚千尘的目光就变得更柔和、慈爱了,越想越满意。
这时,何嬷嬷端来了一盅茶水,亲自把药丸化开后,送到了殷太后手里。
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殷太后这些年常年喝药,对于药味十分熟悉了,正要一口闷下,喝了一口后,却是惊讶地扬了扬眉。
不太苦,还有那么股甘香味。
喝了药后,殷太后又以另一盅茶水漱了漱口,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后,她才再次看向楚千尘,眸中笑意盈盈。
这丫头还真是个有心人。
殷太后觉得心里妥帖得很,对着楚千尘招招手,想跟她说说体己话,就在这时,寝宫外,响起了一个宫女的禀报声:
“皇后娘娘让单嬷嬷给太后娘娘送了甜瓜过来。”
楚千尘轻飘飘地丢了一个眼色过去,严嬷嬷就自然地出去迎了。
何嬷嬷观察了严嬷嬷好一会儿了,心里唏嘘:曾经严嬷嬷那就是个冷厉的精明人,在宫里这么多年,手下也沾染过人命,可是现在,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那“芯子”仿佛变了。
出了寝宫后,严嬷嬷简直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
她觉得跟楚千尘待在一个屋里,简直就要命。
严嬷嬷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不少,若无其事地往殿外走去。
单嬷嬷与两个小内侍正在正殿外的檐下候着,含笑道:“严嬷嬷,几天不见,你瞧着气色不错。”
严嬷嬷心里只觉得讽刺,嘴上却是笑呵呵地应酬着“哪里哪里”,又赞单嬷嬷年轻了好几岁。
单嬷嬷做了个手势,又道:“这是刚进贡的甜瓜,香甜多汁,夏季食用,正好解暑生津。皇后娘娘特意让我给太后娘娘送了一箩过来。”
一个小内侍就把一箩筐香瓜给了严嬷嬷,还顺手给她的袖笼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严嬷嬷心脏猛地一跳,鼻端几乎能闻到那股熟悉的药味。
她知道这肯定是那种加在参茶里的药包。
想到自己最近又健忘又失眠又心悸的症状,严嬷嬷只觉得这袖笼里如同藏了一块巨石似的,沉得她整个人都要垮下去了。
她忍不住想:皇后娘娘是不是早就知道这药就是闻着也会出事?!
答案显而易见。
皇后娘娘必然是知道的,在她们那些个贵人的眼中,自己这种奴婢的性命根本就微不足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就是皇后娘娘坦然直言了,自己就能拒绝吗?!
自己也只能受着,能不能活下来全看自己的命!
见严嬷嬷似是愣神,单嬷嬷唤了一声:“严嬷嬷?”
严嬷嬷很快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说道:“这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孝心,我待会儿就亲自去把这甜瓜切了,拿去给太后娘娘。”
说话间,严嬷嬷终于想明白了。
楚千尘方才让自己留在寿宁宫,就是为了参茶的事。
只要她在宫里,这参茶就日日是她熬的,由她经手,她可以下药,自然也可以不下药;而她不在宫里,皇后娘娘势必要另择人选,那么事情反而变得麻烦。
殷太后也可以倒了这参茶,问题是,唯有她“喝了”参茶,皇帝才能安心。
严嬷嬷觉得头疼欲裂,但面上还是笑吟吟的,继续道:“太后娘娘说我熬的参茶好,把我留下了,说要另外再派个教养嬷嬷给楚二姑娘。”
“楚二姑娘性子温婉柔顺,想来与别的嬷嬷也处得好。”
听在单嬷嬷的耳朵里,所谓的“温婉柔顺”,那就是怯懦胆小,与昨天丘嬷嬷给楚千尘量身回来后说得一般无二。
单嬷嬷很满意,也觉得严嬷嬷还是回寿宁宫得好,她不在,皇后娘娘这两天还在琢磨着到底让谁熬参茶得好,这件差事太重要了,绝对不能随便交给普通人。
单嬷嬷想了想后,见周围没有外人,压低声音道:“你想办法把兰若派去侯府给楚二姑娘。”
严嬷嬷二话不说地应了,心里有些同情兰若:自己是从狼窝里出来了,接下来,就要由兰若来领略楚二姑娘的手段了!
单嬷嬷也怕自己和严嬷嬷说得多了,惹人疑窦,笑呵呵地又道:“我还要回去向皇后娘娘复命,就先告辞了。”
严嬷嬷福了福,让人帮她送单嬷嬷离开,自己则返回了寝宫。
寝宫里,气氛一片和乐。
楚千尘正在陪殷太后下五子棋,五子棋简单不费神,殷太后下得随意,一边下,一边目光就往楚千尘的身上瞟,笑容满面。
严嬷嬷心里觉得楚千尘就是个笑面狐狸,就是不看也能猜到这局棋到底是谁占上风。
“啪嗒。”
楚千尘落了一子后,目光淡淡地朝严嬷嬷看去。
严嬷嬷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走到了楚千尘身边,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就一五一十地把她方才与单嬷嬷的对话以及皇后的意思一一说了。
殷太后:“……”
何嬷嬷:“……”
她们明明知道严嬷嬷被楚千尘收服了,但这一瞬,依旧有种古怪的违和感。
严嬷嬷说的兰若,殷太后自然也是知道的,是寿宁宫中统管洒扫、花木的老宫女,那些个小宫女都要尊她一声“姑姑”,平日里其实也没太多机会往殷太后的跟前凑。
这就代表着,兰若至少是个办事不出错的人。
殷太后心不在焉地落了一子,有些担心地看着楚千尘。
虽然她不知道楚千尘到底是怎么收服了严嬷嬷,但是至少应该也是拿捏了严嬷嬷的什么把柄与弱点,要是再换兰若……
楚千尘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那就让她跟我回去吧……”
她瞧着半点也不担心,紧接着再落一枚白子。
严嬷嬷全然不意外,再次给兰若掬了把同情泪。
可是也仅止于如此了。
她是再不要去永定侯府,今晚她还想睡个安稳觉呢!
严嬷嬷还从不曾这般想念自己的床榻与被褥,也是第一次理解了一句俗语: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
楚千尘没留太久,陪着殷太后下完了这局棋,没用午膳就告退了。
毕竟,现在整个后宫的人全都知道,殷太后很不满意楚千尘这个未来的儿媳,因为楚千尘身份太低,又才疏学浅,性子还沉闷怯懦,上不了台面等等。
在这种情况下,殷太后如果留楚千尘太久,只会惹人怀疑。
再者,谁都知道殷太后凤体欠佳,时常精神不济。
于是,在宫里那么双眼睛的关注中,楚千尘不到午时就从寿宁宫出来了。
来的时候是三个人,出去的时候还是三个人。
取代严嬷嬷的是一个三十来岁、身段削瘦的宫女,形容瞧着不苟言笑,连每一步都像是尺子量过似的,不多不少,不紧不慢。
琥珀一直在悄悄地打量着这位兰若姑姑,心里咋舌。
兰若也感受到了琥珀的目光,暗叹琥珀真是没规矩,又忍不住觉得严嬷嬷办事不利,把楚千尘调教好了,却没管教她身边的大丫鬟!
真真不像话!
等她下次回宫,定要设法告严嬷嬷一状。
她们一路沉默地返回了琬琰院,兰若一路走,一路在心里挑剔了一番,准备了满肚子的话,打算时机到了就发作,务必第一时间就把楚二姑娘给镇服了,接过她院子的主控权。
“吱呀”一声,房门关闭。
兰若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发现屋子里只有楚千尘和琥珀两人。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把屋子里照得透亮,两个冰盆放在角落里,虽然是盛夏,可是屋里凉丝丝的,如初春般舒适。
琥珀把那柄绣着黑猫的团扇递到了楚千尘手里,不忘给了兰若一个同情的眼神。
兰若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呢?
对了,这个院子里里外外井然有序,方才她沿途来琬琰院的路上,也不乏侯府的丫鬟、婆子躲在角落里悄悄对着她指指点点,可是到了这个院子后,根本就没人多看她一眼。
就像此刻,她们三人在屋子里,屋外悄无声息,连一点丫鬟的细语声或者窸窣声都听不到。
屋里屋外静得可怕。
这里的下人们规矩森严,周围的一切让她几乎挑不出错处。
这个院子就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似的,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的院落,也不像严嬷嬷在短短几天的调教中可以达成的效果。
“喵呜……”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若隐若现地传来了一阵猫叫声。
楚千尘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是月影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几分活泼。
自打月影的伤腿可以下地后,小家伙就变得更活泼好动了,成天缠着她想要玩。
她得早点把兰若给解决了,也好去陪月影玩。
想着,楚千尘的眸光就变得清冷锐利起来,通身的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兰若心一沉,汗毛倒竖,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进了猫窟的老鼠似的。
而她已经被盯上了!
数百里之外的南阳,南阳王府的二公子此刻也像被一只猫盯着的老鼠似的,冷汗直冒,心脏狂跳,简直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偌大的营帐内,坐了七八人,气氛凝重沉闷,一触即发。
一袭月白直裰的青年坐于上首,相貌俊美,气质儒雅,清冷而骄矜,与那些五大三粗的老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青年只是这么悠然地坐在将军案后,一语不发,睥睨间自有一股君临天下的风姿。
就像是那氤氲的山岚,缥缈的云雾,那么遥远,那么可望而不及,难以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