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都这么全力以赴吗?”顾玦问道。
楚千尘用力地“嗯”了一声,笑靥璀璨。
从前的她太没用了,浪费了那么多年的光阴,她必须努力再努力,才能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她顿了一下,反问道:“全力以赴不好吗?”
顾玦没说话,抬手把她耳际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还顺手在她耳朵尖上轻轻地捏了一下,就像是她捏她那只小猫的耳尖一样。
少女那小巧的耳垂上戴着一只月牙形的赤金耳珰,更显得她的耳朵莹白如玉,上面的汗毛细软得近乎透明。
顾玦忽然就想去多宝斋再给她打一对金鱼状的耳珰。
他放下了手,去接那只青瓷大碗,颔首道:“好。”
于是,后方的琥珀就亲眼看着顾玦接过了楚千尘递去的那个青瓷大碗。
琥珀默然,又与绝影互看了一眼,觉得这个糙碗与王爷清贵的气质实在是很不般配。
不只是琥珀这么觉得,连微服出宫来找顾玦的太子顾南谨也是这么觉得。
顾南谨的目光忍不住就往顾玦手里的那个青瓷大碗瞟了两眼,脸上挤出一个歉然的笑,直接先赔罪:“九叔,事情我也听说了,我代父亲向九叔赔个不是。”
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他们几人就相貌和气质皆是出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尤其顾南谨身旁还带了四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他们就这么站在路边,就引来周围不少好奇的目光。
这大街上人多口杂,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顾南谨就想提议到附近的茶楼小坐,可是顾玦没看他,低头对楚千尘道:“累吗?去那儿歇一会儿吧。”
顾玦抬臂指向了街边的一个亭子。
这条八亭街很长,路上有八个亭子供路人歇脚,才有此名。
顾玦与楚千尘去了亭子歇脚,顾南谨急忙跟上,他带来的几名侍卫守在了亭子外,避免闲杂人等靠近。
“你可要看好你的猫,别让它打我的鱼的主意。”顾玦一边把那只青瓷大碗放在亭子中央的石桌上,一边对楚千尘道。
楚千尘:“……”
她总觉得王爷又在调侃她了。
同一句话听在顾南谨耳里,只觉顾玦好像话里藏话,意有所指。
顾南谨心里更没底了,满头大汗,又道:“九叔,这件事是父亲受了蒙蔽,我知道九叔决不可能窝藏钦犯,父亲已经下令召回了锦衣卫。”
顾玦笑而不语。
楚千尘的目光从碗里的金鱼看向了顾南谨,一脸天真地说道:“皇上做错了事,不是应该下罪己诏吗?”
“!”顾南谨的脸色霎时变得僵硬无比。皇帝那么好面子,又怎么可能下罪己诏呢!
楚千尘只当没看到,笑眯眯地接着道:“天子一言九鼎,既然做错了,也该昭告天下,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顾玦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微微扇动着,似在赞同似的。
扇子扇起的风轻轻拂动两人的衣襟。
楚千尘很自然地往顾玦那边又靠近了一点,蹭点风。
顾南谨:“……”
顾南谨头疼欲裂。
方才在御书房,皇帝雷霆震怒,发了好一通火,但其实顾南谨早看出了皇帝只是嘴硬而已,其实皇帝心里头已经慌了。
所以他才不死心地劝了又劝,好说歹说总算是让皇帝有台阶下了。
这件事说简单,简单得很,只要顾玦和皇帝各退一步就好;
说难也难,顾玦从来不是一个轻易动摇的人。
顾南谨想了想,觉得顾玦应该会顾忌大局,便委婉地提醒道:“九叔,乌诃迦楼还在京城呢。”
他的意思是,总不能让南昊看到他们大齐在内斗。
顾玦慢悠悠地扇着折扇,只是略略地把折扇往楚千尘那边偏了一一寸,淡淡道:“乌诃迦楼快要离京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南谨,意思是,他是这么好被糊弄的人吗?
顾南谨的面色又是一变。
乌诃迦楼要离京的事,他也是今天去驿馆造访南昊人才刚知道,朝中文武大臣都还不知,顾玦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无论是宸王府还是乌诃迦楼所住的驿馆,都是有锦衣卫看着的,顾南谨也知道乌诃迦楼曾两次拜访宸王府的事,顾玦也曾在云庭阁与乌诃迦楼一会,除了他们自己外,没人知道他们说过些什么。
他们只见过三面,顾南谨本来也不觉得他们能建立起什么协议,毕竟越是聪明人,防心就越重,他见了乌诃迦楼那么多次,也从来没在他嘴里得过什么准信。
但此时此刻,顾南谨不得不怀疑,顾玦与乌诃迦楼的关系是否比他预想的要更好?
顾南谨心情沉重,实在说不上这到底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
顾南谨苦笑了一下,也不绕弯子了,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问道:“九叔想如何?”他把问题抛给了顾玦,想让顾玦开出他的条件。
他想怎么样?顾玦哂笑。
楚千尘从石桌下捏住了顾玦的袖口,笑容更深。
“太子刚刚不是说皇上认错了吗?”楚千尘天真烂漫地反问道,又把问题抛回给顾南谨。
她对太子没什么恶感,甚至是有些同情,不过也仅此而已。
人有亲疏之分,人也各有立场。
太子的立场是皇帝,她的立场是顾玦。
她年纪小,说起这话来,瞧着就是一副天真不懂事的样子,让人很难去怪罪。
顾南谨:“……”
顾南谨此时才不得不正视楚千尘。
方才,楚千尘开口就提罪己诏,顾南谨还当她是不懂,小姑娘家家因为戏文看多了所以随口一说。
但是现在,楚千尘竟然能在他和九皇叔说话时随意插嘴说话,又揪着罪己诏不放,乍一看,她有点像是胡搅蛮缠,细品之下,顾南谨又觉得不一般。
楚千尘显然确信她打断九皇叔说话,也不会被怪罪。
顾南谨又去看顾玦。
顾玦的嘴角似是泛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手里的折扇悠然自若地扇动着,一派闲云野鹤的风度。
顾南谨确信了。
九皇叔没说话,也就意味着他真的没怪罪楚千尘,楚千尘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这位九皇婶,不一般啊。
之前,太子妃就在顾南谨跟前抱怨过楚千尘,说她对母后不敬云云,当时,顾南谨只是随意地听了一耳朵,毕竟这女人说话在气头上难免会夸大一二。
现在,顾南谨才意识到他轻忽了太子妃的话,也轻忽了这位九皇婶,这让他在今天的这场谈判中落入了劣势。
谁先开条件,谁就处于弱势。
就像是商人做买卖时讨价还价,谁先开价,对方就知道底线在哪里,所以他一开始才会把问题抛给顾玦,想要等顾玦开了条件,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讨价还价。
顾南谨无奈地苦笑,放软了声调,好声好气地对顾玦说道:“九叔,你也知道,以父亲的性格,这罪己诏是不可能的。”
身为太子,顾南谨比谁都知道,他的父皇有多么好面子。
这次皇帝让锦衣卫从宸王府退让,已经失了面子了,再让他下罪己是不可能的。
顾南谨心情沉重。父皇本来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可是近几个月来,脾气是越发暴躁易怒了,今天他在御书房里就几度失控。
其实,照顾南谨来看,倘若一道区区罪己诏就了结这件事,安抚住顾玦,让顾玦再提不出别的条件,是值得的。
说得难听点,面子什么有什么重要,就算父皇下了罪己诏,百姓也只会觉得是锦衣卫狐假虎威,觉得父皇身为知错能改,没准还能借此正一正朝中的风气。
但是,他是他,父皇是父皇。
父皇一向爱面子,而这一点,顾玦身为皇帝的亲弟弟,再清楚不过,也正因为此,才会一直揪着罪己诏不放。
等等!
顾南谨心念一动,又看向楚千尘,楚千尘正垂眸看着身前那个青瓷大碗里的金鱼,还兴致勃勃地伸指轻轻地拨了一下碗里的清水。
那碗清水泛着涟漪,两尾金鱼摇曳着尾巴游到了她指下……
楚千尘微微地笑,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两尾彼此相依相偎的金鱼。
顾南谨心里浮现一个念头:是否在自己来之前,九皇叔就已经与九皇婶商量好了,所以九皇婶才会提罪己诏。
要是这样的话,九皇婶也只是在按九皇叔的意思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