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劳二妹妹费心了。”楚千凰笑道,自是能感觉到楚千尘对她的态度比之前好了一些,只觉得楚千尘也许是为了施恩给三公主。
又或者……
她看着楚千尘悠然的神色,心如明镜:楚千尘做了十几年的庶女,她心里对自己必然是有怨艾的,现在两人的身份对调了过来,她一朝飞上枝头当了凤凰,恐怕也想在自己跟前表现一下。
想看自己求着她,想在自己跟前表现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这人哪,古往今来都是这样,一朝得志便猖狂。
楚千凰心里带着几分看破不说破的通透。
楚千尘抬手做了个手势,吩咐道:“琥珀,还不给客人奉茶!对了,就用太子妃今早刚遣人送来的荷花茶吧。”
听楚千尘口口声声把太子妃赏的花茶挂在嘴边,分明有炫耀之意,楚千凰心里讥诮地撇撇嘴,只觉果然。
琥珀与楚千尘那是什么默契,立刻就了然,福了福:“王妃,是奴婢失礼了,奴婢这就去给大姑娘奉茶。”
琥珀很快就亲自把沏好茶的送了上来,端到了楚千凰手边,恭恭敬敬地说道:“大姑娘喝茶。”
刚沏茶的茶热腾腾地冒着白气,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与荷花香随着热气弥漫开来。
琥珀的脸上堆满了笑,楚千凰只觉仆随其主,神色淡然。
她动作优雅地端起了茶盅,先嗅了嗅茶香,正想客套地赞两句荷花茶,下一刻,却是微微皱眉,叹道:“可惜了。”
她把才刚凑凑到唇边的茶盅又放下了,对上前方楚千尘疑惑的眼眸,笑着解释了一句:“二妹妹,我自小就不能吃肉桂,沾一点都不行,肌肤会出红疹子。虽然也不妨事,但红疹要两三天才能褪。”
这荷花茶里加了些许肉桂,楚千凰一下子就闻出来了,所以没敢喝。
楚千尘惊讶地掩嘴低呼了一声,道:“都是我的不是,我一时倒忘了这事了。”
她又赶紧吩咐琥珀去换一盅碧螺春,歉然地叹了口气:“哎,这花茶是太子妃送来的,我喝着觉得很合胃口,还想着你和娘应该也会喜欢。”
“哎,以前我们姐妹还是太生疏了一些……”
楚千尘面上看着若无其事,似乎是不计前嫌,没打算把姜姨娘的错记在楚千凰身上。
然而,楚千凰觉得她根本就是口是心非,不过是如今得了势,想演一演“姊妹情深”,试试“照拂”自己的滋味罢了。
楚千尘也确实是口是心非,她心里想的是,楚千凰果然不对劲。
楚千凰是沈氏一手教养出来的孩子,沈氏、穆国公夫人以及京中不少有些底蕴的人家,当家主母都有种习惯,就是从来不让外人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这是勋贵人家养出来的规矩,这些女眷就算是知道手边的东西是自己不能吃的,也会放在唇边装装样子,而不是直接斥于口。
楚千凰是沈氏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规矩这东西自小学着、看着、听着,就跟刻到骨髓里一样的,不是想忘就忘的。
楚千凰知道自己不能吃肉桂,是没错,可是她应对的方式却太过于小家子气了。
当琥珀又重新给楚千凰送上碧螺春后,楚千尘又道:“琥珀,你让人去前头看看王爷回来了没。”
琥珀就领命出去了,屋内只剩下楚千尘与楚千凰姐妹俩以及另外两个伺候的丫鬟。
姐妹俩各自喝茶,一个喝荷花茶,一个饮碧螺春,皆是优雅如画,赏心悦目。
这一次,楚千凰喝了口茶,赞道:“这碧螺春是今年的贡品吧,我在三公主那里也喝过,今天真是沾了妹妹的光了。”
楚千尘笑道:“确是。难怪沐哥儿常说你的舌头灵,什么东西好,一口就能吃出来。”
楚千凰也笑,“沐哥儿的嘴才刁呢,只吃好东西。”
姐妹俩言笑晏晏地说着话,闲话家常,谁也没有再去提姜姨娘和沈氏,以及她们被调包的事。
乍一看,正堂里的气氛融洽得不得了,但是,两人的笑意都是不及眼底。
待茶喝了一半时,琥珀就返回了正堂,禀道:“王妃,奴婢让人去外书房问了问,惊风说,王爷今天要很晚回府。”
楚千尘抬眼朝屋外昏黄的天空望了一眼,无奈地说道:“这都酉初了,天色不早,你还要回宫,再晚这宫门怕就要关了。”
楚千凰:“……”
她是宸王的大姨子,京中又不是没家,自然是要避嫌,怎么都不可能在宸王府住下!
说得难听点,她要是待到天黑还不走,指不定京中有多少人要在背后编排自己,话不知道会说得多难听呢。
楚千凰只能起了身,心里想着是不是明天跟三公主说说,让她再出一次宫。
“二妹妹,那我就先告辞了。”
楚千凰笑了笑,本想再提醒楚千尘一句,却被楚千尘抢了先:“姜姨娘怎么样了?”
楚千凰笑意微僵。
她咬了咬下唇,拧着秀气的眉头,神色间露出几分为难,低声道:“我昨天是请假回侯府去的,回得匆忙,没多待……”
意思是,她也不知道姜姨娘怎么样了。
“真是让人担心。”楚千尘微微垂眸,模样看着温婉柔顺,让楚千凰联想到了她上午在院子里摘得那枝芙蓉花。
美则美矣。
楚千凰盯着楚千尘片刻,就收回了目光,拿不准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可以确信的是,楚千尘对她是没有一点姐妹之情的。
从她进王府后,楚千尘就没唤过她一声大姐姐,她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客人。
可是,楚千尘对姜姨娘不该是这样的。
她还记得,在那个梦里,楚千尘对姜姨娘有着很深的孺慕之情,就算后来,她真正的身世被揭开,姜姨娘也因为对楚千尘有养恩,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惩罚。
后来姜姨娘也只是被送到了庄子上去,依旧是姨娘,用度什么的都没变,楚令霄和楚云逸父子还可以不时去庄子上探望他。
而现在,楚千尘看来似乎对姜姨娘并没那么在意,昨天穆国公夫人提议把姜姨娘送去兵部当浣衣娘,她也没有为姜姨娘求情。
楚千凰仔细地回忆着梦里的剧情。
这是一部小说。
就算有她这只“蝴蝶”,这人与人的情感应该是不会变的。
沈氏如梦中般弃了她,那么相对地,楚千尘对姜姨娘不是应该不离不弃吗?!
毕竟,楚千尘从小就是姜姨娘养大的。
莫非是因为昨天穆国公夫人与沈氏都在的缘故?
又或者,是因为楚令霄不在……楚千尘多少把对楚令霄的不满暂时记在了姜姨娘身上?
楚千凰一边想,一边往外走,觉得不无可能。
琥珀亲自把楚千凰送了出去。
楚千凰前脚刚走,楚千尘后脚也离开了正堂,去往外院。
她当然是打算去找王爷的。
顾玦本来就在王府里,今天他根本就没出过门,楚千尘也就是让琥珀糊弄一下楚千凰罢了。
昨天的事看似有了个说法,可是楚千尘却无法彻底放下,甚至于昨晚午夜梦回时,她都梦到了姜姨娘那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姜姨娘的笑似是铭刻在了楚千尘的心头,让她觉得有哪里不对。
王爷昨夜跟她说,顺从她的直觉。
有时候,人的直觉是因为她发现了不对,却还没有把线索串在一起而已。
楚千尘深以为然,她肯定她没眼花,既然楚千凰自己送上门来,那干脆就让楚千凰去试探一下姜姨娘也好,能省了她不少事。
然而,她才跨出内仪门,就被疾步而来的蔡嬷嬷给拦下了。
“王妃,”蔡嬷嬷恭敬地屈膝行礼,从袖中摸出一个信封,“这是刚刚济世堂派人送到隔壁的。”
自打楚千尘出嫁后,她就让琥珀告诉了济世堂,有什么要紧事,可以让刘小大夫递条子到隔壁的府邸。
楚千尘接过了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字条,上面也只写了寥寥数语,是刘小大夫字迹,说是济世堂遇上了一桩疑难杂症,想让小神医过去看看。
楚千尘收好了字条,又临时调转了方向,“蔡嬷嬷,你去跟王爷说了一声,我要出门一趟。”
楚千尘就先返回了正院,去换了一身碧色的衣裙,又把发式也改成了从前的双环髻,蒙上面纱,改了肤色,变成了神医的打扮,之后,她才带着送客回来的琥珀一起从王府隔壁的宅子出了门。
江沅不放心,也跟上了,她特意做了男装打扮,给楚千尘当车夫。
济世堂内外一片喧哗,外面熙熙攘攘地围着不少人,对着医馆里指指点点。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神医来了”,众人就自动给楚千尘主仆让出了一条道。
“小神医,你可来了。”
刘小大夫满脸焦急地迎了上来,身上的衣袍染上了些许血渍,赶紧把楚千尘领去了后堂。
后堂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一个三十多岁、身形消瘦的青衣女子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
她的右眼里赫然插着一根指头粗细的木根,鲜血从她眼睛汩汩流出,早就染红了她大半张脸,让她看来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