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弓约莫是一石弓,材质不过是平平无奇的牛角弓,但弓的形状十分古怪,弓体是拼凑而成,上面按了四个小轮子,而且还多了两条弓弦。
安达曼近乎急切地把那把弓拿了起来,先打量了一番,然后就先试着将弓拉满,这一拉,他心中一惊,双眸微微睁大。
楚千凰立刻看了出来,心中自得,嫣然一笑,道:“郡王,不妨用羽箭一试。”
安达曼就取了一支羽箭,动作娴熟地拉弓搭箭,再放箭,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嗖!”
那支羽箭离弦而出,如一道流星般划破空气,迅速从窗口射了出去,越过外面的池塘,势如破竹地射入一棵两人才能合抱的树干上。
“簌簌……”
无数的落叶如一场鹅毛大雪般自树冠上纷纷扬扬地落下,那片片或枯黄或碧绿的树叶落在了池塘的水面上,水面泛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安达曼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抓着弓的左手下意识地攥得紧紧,生怕会被人抢走似的。
这把弓太奇妙了!
他方才拉弓时,没用多少力,可是羽箭射出去的威力却丝毫不减,有效射程足足有百步远,如果他用尽全力的话,那么又能射出多远呢?
他估计着它至少比普通弓的威力强上两三成,而且还省力,节省士兵的体力就无异于增加他们的战力。若是能大量配置此弓,必能让昊国的士兵们如虎添翼。
在敌我实力相当的战场上,这优势已经足以成为横扫敌军、所向披靡的优势了。
楚千凰看着窗外犹在簌簌振动的那棵大树,叹道:“可惜了,这把弓还有些粗糙,只能算是半成品。”
说着,她看向了安达曼郡王,歉然道:“郡王,我这边人力物力有限,望郡王海涵。”
安达曼听懂了,楚千凰这是防了自己一手,所以故意先给了他一个半成品。
安达曼将那把弓抓在手里反复把玩了一番,默不作声。
楚千凰含笑又道:“我的‘诚意’如何?”
“吾收下姑娘的‘诚意’。”安达曼把弓放在了桌上,意思是他要留下这把弓。
“那可不行。”楚千凰想也不想地拒绝了,“这弓我今天要带走,等到了昊国,我自会把弓和完整的图纸一并奉上。”
顿了顿后,她还加了一句:“郡王不会信不过我吧?”
安达曼:“……”
安达曼微微皱眉,依旧沉默。
他当然是信不过楚千凰,可这话总不能放在嘴上说吧,再说了,楚千凰的条件是到了昊国就兑现承诺,昊国是他们昊人的地盘,楚千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安达曼的目光在那把弓上反复地看着,右手也在弓上轻轻摩挲,似乎想把它的构成铭刻在记忆中。
楚千凰不怕他看,也不怕他记,这是超越这个时代的复合弓,她有自信安达曼再怎么看,也看不出门道,所以也不催促他。
少顷,安达曼颔首同意了:“好,吾答应你。”
他微微笑着,亲手把弓还给了楚千凰,一副风度翩翩、通情达理的样子。
楚千凰又把复合弓放回了木匣子中,盖上了盖子,心里松了一口气:要是安达曼现在强硬地要把弓拿走,她也没有任何办法拒绝,哪怕她还是留了一手。
但既然双方要合作,她还是希望能合作愉快,而非剑拔弩张,幸好安达曼还算是个讲信用的人。
楚千凰也没再留,吩咐抱琴抱起了装着弓箭的木匣子,就与安达曼告辞了:“郡王,那我就等您的好消息了,告辞。”
楚千凰丢下这句话后,就带着丫鬟离开了水阁。
安达曼也没派人送,守在水阁外的素克二人走了进去,走到安达曼的身前,锐利如野兽的目光也看向了外面楚千凰的背影。
待楚千凰走远了,素克才压低声音道:“郡王,要不要属下去查一下,那把弓是在哪里做的?”
楚千凰只是一个大齐的大家闺秀,与那些其他的大齐贵女一样,也许精通琴棋书画,也许有那么几分小聪明,也仅此而已。
她绝不可能亲手做出那把弓,从那把弓制作的一些细节可以看出,这也许是个半成品,却也是技艺娴熟的工匠手下的试验品,八九成是楚千凰找京城一带的工匠所制。
安达曼一边思索,一边摸了摸下巴那浓密卷曲的胡须,粗眉一挑,又喝了口茶。
虽然他心里觉得楚千凰应该不至于犯这么低等的错误给他们可乘之机,但还是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去吧。”
紧接着,他又谨慎地提醒了这一句:“素克,这里是大齐。”
他的语外之音是在提醒下属,大齐的锦衣卫就像是大齐皇帝养的一群狗一样,擅长侦察、逮捕、审问,这偌大的京城中到处都是锦衣卫的耳目,在暗中盯着大齐的勋贵官员,也盯着他们这些异国人。
所以,他们在大齐的动静绝对不能太大,楚千凰提供的这种新型弓太神奇了,连大齐皇帝也会动心的。
若是因为他们的莽撞,反而将这弓暴露到大齐皇帝跟前,那就等于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万一大齐皇帝得此神兵利器,会不会心生挥兵南下的念头?
安达曼心中忍不住就冒出了这个念头,眸色阴沉。
哪怕安达曼说得语焉不详,素克也能明白他的意思,一脸肃然地行礼应了:“郡王放心,属下会小心行事的。”
素克先退了出去,而安达曼看也没看他,右手随着他的思绪一时握拳,一时松开,如此反复了几下。
最后,他把拳头安置在了桌面上,低语道:“是时候该催一下大齐皇帝早点把送嫁的名单定下,我们也好早早启程回昊,以免夜长梦多。”
在安达曼看来,现在这楚千凰远比那位与他们太子联姻的三公主要有价值多了,两国联姻能换来的不过是北齐与大昊一段时间的和平,也许是短短数年,也许是几十年……
可是,那种新型弓却可以增加大昊的战力,可以助昊帝稳定军心,震服一众藩王,甚至于将来……
只是想想,安达曼就已经坐不下去了,面上涌起了热切的潮红。
他也没多留,喝完了杯里的这杯茶,让人把刚刚试弓的那支羽箭给收拾了,他自己离开碧泽园直接进了宫。
临近酉时,天色昏黄,大部分的官员们早就出宫,连带这富丽堂皇的宫廷也显得冷清了不少。
当安达曼经过一道道程序来到御书房外时,守在檐下的一个青衣小内侍就迎了上来,客客气气地说道:“安达曼郡王可是要求见皇上?”
安达曼也是客客气气地笑:“劳烦公公通禀。”
青衣小内侍就进了御书房通禀,留安达曼在外面候着。
御书房里,皇帝并非独自一人,二皇子顾南昭正在跟皇帝说靖郡王府分家的过程,也提到了顾锦不要产业、只要现银的事。
顾南昭说,皇帝听。
中途,皇帝接过倪公公呈上的一颗丹药,以水吞服,又以帕子擦了擦嘴角,神情嘲讽。
皇帝对于顾锦没有丝毫的同情,早知道顾锦是个不着调的,根本是在瞎折腾,一会儿辞爵,一会儿分家的,还要连累了他堂堂天子的名声,简直不知所谓。
既然顾锦不想再在朝中当差,皇帝决定成全了他,以后就让他当个闲散宗室便是,左右也就是给点宗室的俸禄,养着呗。
宗室这么多人,多他顾锦一个不多。
皇帝随手丢下了帕子,对于靖郡王府分家只给了三个字:“随他去。”反正今天的分家都是按照礼制分的,他也没偏帮任何人。
那青衣小内侍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见顾南昭说完了正事,就上前禀道:“皇上,南昊的安达曼郡王求见。”
皇帝听到安达曼的名字两颊的肌肉绷紧了一下,对这个人是越来越嫌恶。
顾南昭见皇帝面色不虞,请示道:“父皇,要不要儿臣……”去打发他?
皇帝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顾南昭,然后从牙关之间挤出一个字:
“宣。”
他也让顾南昭留下了,毕竟最近这段时日接洽南昊使臣的事都是由顾南昭在负责。
不一会儿,安达曼就昂首阔步地进来了,其他人进御书房,都是低眉顺眼,诚惶诚恐,大概也唯有身为南昊使臣的安达曼可以这般神情自若,全然不在意皇帝释放的威压。
安达曼当然也注意到了顾南昭,若无其事地对着父子俩行了南昊的礼节:“参加大齐皇帝陛下,二皇子殿下。”
皇帝语气淡淡地让他免礼,态度不冷不热。
安达曼依旧笑容满面,又道:“大齐皇帝陛下,吾听闻再过两日就是贵国的腊八节了,在我大昊,这也是一个节日,是释迦牟尼佛成道之日。”
“新年将近,吾也是归心似箭啊。”
“……”
安达曼后面还说了什么,那个青衣小内侍就听不到了,他已经默默地又出了御书房,甚至可以猜到今天又会是一个漫长且不平静的夜晚。
果然,在安达曼离开后,御书房就又传出了皇帝雷霆震怒的声音,留在御书房中的二皇子也被皇帝所迁怒,挨了一通骂。
没过多久,皇帝在宫门落锁前把礼部尚书和宗人府的人全都召进宫去,在御书房里商议了很久很久……
不知不觉中,夕阳隐去,夜幕落下了,这是一个没有星月的夜晚,冷清孤寂得很。
当一群人从宫里出来时,全都如释重负,疲惫不堪。
礼亲王是宗令,自然也被皇帝一并宣去说话,他只觉得今天这短短的一天过得可谓跌宕起伏,简直可以写话本子了。
礼部尚书等其他人各归各府,唯有礼亲王没有直接回家,反而半途去了趟宸王府,发泄似的抱怨了一通:“皇上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他又不想让安乐与昊国联姻了。”
“他也真是的,这可是两国联姻,怎么能朝令夕改!”
“哎,他年纪也不大,人说四十而不惑,我瞧着怎么他就跟晚年了一样!”
最后这句话几乎有些大不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