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父,你没事吧?你的胳膊……”
小道童的声音尖锐得仿佛要掀翻屋顶,像一阵风似的在楚令霄的身旁冲过,冲到了玄净道长的身边。
玄净恍若未闻,怔怔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炸成两半的丹炉。
楚令霄心里更着急了,蹲下了身,心急如焚地问道:“玄净道长,补元丹怎么样了?”
对楚令霄来说,这些丹药就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的青云路,丹药若是炼制失败,那么他花了那么多银子去周旋打点,就全白费了。
玄净如梦初醒,颤声对小道童道:“扶贫道起来。”
“师父小心。”小道童就把玄净给扶了起来,扶着他来到了破裂的丹炉前。
玄净不顾胳膊上的伤口,俯身去查看损坏的丹炉,从里面摸了三四个黑丸子,手还在不住地颤抖,如筛糠般。
他的手一个不稳,其中一个黑丸子就从手掌上滑落,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随后进来的禁军将士们也看到了玄净手上那些乌漆墨黑的丹药,立刻变了脸色。
就算不问,他们也能猜到这批丹药出了问题。
不妙!谁都知道皇帝对这炉丹药视若性命,不仅派了他们看守在这里,而且还每天都让小温公公前来问询进度。
为首的总旗神情肃然,拱了拱手道:“还请楚大人和玄净道长随末将进宫面圣。”
他的语调十分强势,根本不容人拒绝。
楚令霄的心霎时就沉了下去。
玄净以袖口擦了擦脸,道:“请容贫道换身衣裳,免得污了皇上的眼。”
“大人,师父受伤了,请容小道给师父包扎一下伤口吧。求求大人了。”小道童也为玄净求情。
总旗有些犹豫,想了想,觉得玄净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若是惊吓到皇帝反而不美,而且,玄净颇得圣宠,自己也没必要把人给得罪透了,万一玄净化险为夷了呢。
于是,总旗客客气气地点头应了:“道长,应当的。”
总旗也怕玄净跑了,因此派了几个人“护送”他去换了身道袍,又把胳膊上的伤口简单处理、包扎了一下。
之后,一行人带上那几颗报废的黑色丹药离开了元清观,去往皇宫。
皇帝依旧在养心殿躺着,这两个月来,他的龙体不见好,每天也只能下榻略坐一会儿,走上几步就要大喘气,内侍们也不敢让皇帝下榻,总是劝着哄着。
养心殿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挥之不去。
当总旗押着玄净、楚令霄和中年男子进入寝宫时,皇帝歪在龙榻上,有气无力,昏昏沉沉。
他知道是玄净来了,勉强撑起了沉甸甸的眼皮,第一句话就是问丹药的事:
“玄净,补元丹呢?”
就这么几个字,皇帝就说得吃力极了,声音也不复从前的沉稳有力,底气不足。
玄净的脸色有些苍白,行了个揖礼,无奈地回道:“回皇上,方才丹炉炸了,丹药报废了。”
总旗把那匣子黑丹给呈了上去。
“你说什么?!”皇帝勃然大怒,浑身一阵剧烈的颤抖,气得牙齿都在打战,额头的青筋凸起,那充盈的怒意似乎要随着青筋爆了出来。
“玄净,你不是跟朕说不会失败的吗?你不是说只要有药引就可以练成补元丹吗?!”
倘若此刻皇帝身边有茶盅或是镇纸什么的,他恐怕已经拿起来就朝玄净砸过去了。
玄净抬头朝皇帝看去,也是一脸愧疚地皱起了眉头,叹道:“是贫道有负皇上的信任,这补元丹本来不会失败,到昨天一切都十分顺利……”
玄净的脸色苍白,眼窝处的青影衬得他整个人憔悴不堪,像是生了场大病似的,气色也没比皇帝好多少。
皇帝心口像是被一团火在反复地焚烧着,深吸一口气,再问道:“炼丹炉为什么会炸?”
玄净停顿了一下,目光朝右侧看了一眼,才答道:“回皇上,今天中午往丹炉中加上药引……”
楚令霄:“……”
楚令霄心里咯噔一下。
他本来就因为炼丹失败的事而挫败,觉得他找到药引的功劳估计是没了,现在听玄净这么一说,更是觉得不对劲。
楚令霄的心沉了下去。
玄净还在继续道:“哎,是药引出了问题。”
“不可能!”楚令霄赶紧为自己辩护,“皇上,这髓香脂就是按玄净道长的要求找的,微臣这里还剩了一点。”
楚令霄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
玄净说要一两髓香脂,楚令霄高价把店家手里的五两髓香脂全买了,都给了玄净,他手头这一点是店家装在瓶子里的样品。
倪公公接过了那个小瓷瓶,正要呈给皇帝,却听皇帝道:“给玄净看看。”
皇帝还在气头上,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充血,怒意汹涌。
玄净应了,从倪公公手里接过了那个小瓷瓶,从中倒了一些淡黄色的碎末在掌心,闻了闻,又嗅了嗅,再尝了尝。
楚令霄在一旁倒背如流地说道:“髓香脂味甘、酸、涩,性温,淡黄色,有油脂光泽,质较硬,轻砸可碎。”
这桩差事太重要了,所以楚令霄不仅把关于髓香脂的要点记录了下来,还反复背诵过很多遍,早就记得滚瓜烂熟,绝对不会有错的。
这时,玄净抬起头来,皱起了眉头,脸色不太好看,一口咬定:“错了。”
寝宫内,静了一静。
楚令霄:“!!!”
楚令霄不由瞪大了眼睛。
不可能,这明明是髓香脂,他也找其他药材商确认过,怎么可能会是错的!
楚令霄忙为自己辩解道:“不可能错的,这就是髓香脂!”
玄净也不跟楚令霄争,只是把小瓷瓶交还给倪公公,解释道:“髓香脂味甘、酸、涩,可是这瓶髓香脂缺了涩味,甘、酸,应该是经过醋制。”
玄净无奈地摇了摇头,有种身心俱疲的疲惫。
什么?!楚令霄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道:“玄净道长,可你也没说不可醋制啊。”
他转头看向了中年男子,试图寻找同僚的认同:“谢大人,你说是不是?”
谢大人可不想搅和到这件事中,连忙撇清关系:“楚大人,这本官就不知道了,髓香脂是你找来的。”
谢大人推得一干二净,他本来不满楚令霄揽功,现在暗暗地庆幸不已,幸好楚令霄揽功。
楚令霄:“!!!”
倪公公也倒出了一点小瓷瓶中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尝了下味道,然后对着皇帝点点头,表示确实如玄净所说。
玄净幽幽地长叹了口气:“哎!楚大人,这就像是贫道问你要生肉,你却寻来了熟肉,真真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皇帝目光如箭地朝楚令霄看了过来,目光似是淬了毒似的。
楚令霄的嘴巴张张合合,再一次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
“皇上……”楚令霄还想说什么,但皇帝已经不想听了,一把夺过倪公公手里的那个小瓷瓶,狠狠地朝楚令霄砸了过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楚令霄睁大了眼睛,根本就不敢躲,任由那个小瓷瓶砸在他的额头上,然后落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那些髓香脂的粉末也散落一地。
那些宫人早就见怪不怪,垂下了头,低眉顺眼地盯着鞋尖。
“皇上明鉴,臣是无辜的。”楚令霄双膝一曲,卑微地跪了下去,右额角冒出一股鲜血,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
楚令霄的心更慌了,更乱了,惶恐不安。
他不由想到了去年的事,当时他历经千辛万苦从西北跑回京城给皇帝报信,皇帝却不信他,还夺了他的爵位,下旨将他发配。
他想到了自己的牢狱之灾,想到了自己在幽州的流放之苦,越发害怕。
这一次,皇帝又会怎么处置他呢!
皇帝冷冷地瞪了楚令霄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暂且没有理楚令霄,问玄净道:“玄净,还能不能重新炼?”
“……”玄净一脸苦涩与为难。
皇帝的心又是一沉,又道:“锦衣卫已经去了徒太山寻髓香脂,朕可以让人八百里加急去徒太山传口信,这一次绝对不会出错。”
然而,玄净沉重地摇了摇头:“用来炼制补元丹的药材很多都很珍贵罕见,好几样药材都不够了,比如灵本草、玄明子、南葶花等等都不是中原常见的药材,有的来自赤狄,有的来自昊国昊州,有的是家师以及祖辈留下来。”
“其中最珍贵的是一味药叫九重莲子,乃是贫道十年前去往天山偶然得来的,这九重莲百年才结一次莲子,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其它药材还能找找,但九重莲子恐怕就找不到了。”
“哎,可惜了,要是能炼好补元丹,吃下去就可以百病全消,令服食者达到元真童体的状态,以后再服食丹药更可以事半功倍。”
玄净的语气真挚而凝重,这时,他忽然用帕子捂住嘴,猛烈地咳嗽了一阵,等再抬头时,那雪白的帕子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块……
皇帝和其他人皆是一惊,倪公公失声喊了出来:“道长您这是……”
玄净幽幽地再次叹息,双唇被鲜血染红,在苍白的脸色对比下,愈显憔悴。
他沙哑着嗓音又道:“而且这次贫道是折了寿元炼丹……”
皇帝心头的怒火犹如火上浇油般暴涨,怒气冲冲地看着楚令霄,迁怒到了他的身上。
是啊,玄净为了自己一直尽心尽力,不惜折损寿元也要为自己炼成补元丹,他的忠心天地可鉴!
偏偏让楚令霄这个没用的废物坏了好事!
这一刻,皇帝后悔了,后悔他不该为了拿捏顾玦与楚千尘就把楚令霄弄回京,结果他还没来得出手,反而又被楚令霄给坑了!
现在补元丹报废了,那么自己岂不是康复无望了?!
皇帝越想越怒,恨不得将楚令霄千刀万剐,咬牙切齿地下令:“来人,把楚令霄给朕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