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再人没理睬楚云逸,沈千尘由他这么傻站着,还是琥珀“同情”地给楚云逸上了茶,楚云逸顺着琥珀递来的台阶又坐了回去。
楚云逸只能喝茶,他觉得自己就是多余的,也就是猫愿意施舍他一个眼神,或偶尔过来挨挨蹭蹭两下。
而他那个严厉的姐姐,在面对姐夫时,又变成了软糯的小甜心。
一会儿让姐夫让她三子;
一会儿告诉姐夫她让厨房改良了菱粉糕的方子,让他试试味道;
一会儿问姐夫晚上吃什么;
一会儿美滋滋地吃起了姐夫给她剥的松子、瓜子……
楚云逸简直如坐针毡,不仅觉得自己多余,还觉得满嘴的腻味。
很多时候,顾玦与沈千尘明明没有笑,但两人眉宇间仍给楚云逸一种笑意盈盈的感觉,两人眉眼相对时、举手投足间,带着由心而发的愉悦,透出彼此间无需言语的默契。
在楚云逸的望穿秋水中,江沅领着穿了一袭蓝底紫色祥云纹直裰的苏慕白来了。
苏慕白目不斜视,给自家王爷、王妃行了礼,甚至没有多看楚云逸一眼,让楚云逸再次尝到了那种微妙的被人无视的感觉。
顾玦吩咐道:“苏慕白,你去丰台大营,全权负责一切,顺便把楚云逸也带去。”
“楚云逸,你也跟去看看。为将之人,只有在实战上才能锻炼出来,平日里训练一百遍,都及不上一次实战。”
平日里顾玦都是跟着沈千尘唤楚云逸“逸哥儿”的,今天却是直呼其名,摆出了公事公办的态度。
顾玦的这种态度反而让楚云逸感觉自在多了。
但他细品顾玦的话,又是一惊,明白了顾玦话中的言下之意,顾玦不是让自己避去玄甲营,而是接下来双方恐怕会打起来。
楚云逸:“!!!”
楚云逸瞳孔微微一缩,震惊地环视着顾玦、沈千尘与苏慕白。
他完全不能想象,现在封住宸王府的是禁军,难道姐夫是打算要跟禁军正面对决?!
楚云逸的心脏一阵失控的狂跳,耳边似有雷鸣声不断。
“你敢吗?”顾玦微微勾了下唇角,神情依旧云淡风轻,仿若立于云端,没有什么可以映入他眼中。
沈千尘与苏慕白的神情同样平静,波澜不惊,让楚云逸忍不住自我谴责:他还是不够沉稳。
楚云逸在极短的时间内稳住心神,掷地有声地吐出三个字:“当然敢!”
随着这三个字落下,他的血脉沸腾了起来,早就把刚刚的顾虑抛诸脑后了。
楚云逸意气风发地随苏慕白离开了,凉亭中的小夫妻俩继续下着棋,谈笑风生。
说句实话,楚云逸本以为他们会悄悄地走什么密道离开宸王府,不想,苏慕白直接带他走了王府的正门。
当王府的朱漆大门在一阵粗糙的声响中打开时,围在王府外的所有禁军将士的目光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苏慕白与楚云逸一下子成为这些目光的焦点。
两人跨出了高高的门槛,身后还跟着数十名王府侍卫。
楚云逸昂首挺胸,目光清亮。他怎么也不能堕了姐夫的威名,让人说宸王的小舅子只会躲在别人的背后,是缩头乌龟。
一根根长枪交叉着拦在了苏慕白与楚云逸的前方,不让他们继续往前。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将士朝二人走来,对着苏慕白拱了拱手:“苏兄,这是打算交出楚云逸了吗?”
他含笑的声音中带着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
在他看,宸王府把人交出来,那也是迟早的事。
“不。”苏慕白笑吟吟地否决。
那年轻的将士脸色微僵。
所以,苏慕白这是想带着楚云逸离开宸王府?!
“苏兄,吾等也是奉命行事,宸王府的人都不许踏出王府!”
年轻的将士声音渐冷,抬手做了一个手势。
更多的禁军将士朝正门的方向涌来,但还是留了一部分人手守着王府围墙、侧门、后门等。
王府大门口的人越来越多,气氛中有种一触即发的沉重感。
苏慕白与对方四目对视,莞尔一笑,声音不轻不重、轻描淡写:“真的吗?路校尉,要是我非要走呢?你敢对宸王府的人动手不成,你可想好了?”
苏慕白笑得意味深长,让人发慌。
路校尉心里咯噔一下。
这时,另一个粗犷嘹亮的男音响起:“苏大人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不属于宸王府的人,当然可以出去,但是……”
来人大步走到了路校尉的身旁,正是楚云逸昨日曾在西城门见过一回的五军营参将杜华堂。
杜华堂抬手指向了楚云逸,冠冕堂皇地说道:“楚云逸乃朝廷钦犯,必须交给吾等。”
“不交。”苏慕白的唇角依旧噙着一抹儒雅的浅笑,连眼角眉梢都没有动一下,“有本事你们自己来抢。”
模样像书生,语气也慢条斯理,可是说的话就像无赖流氓,让楚云逸自愧不如,暗叹自己的脸皮还不够厚,也难怪云展、唐御初总是左一个老狐狸、右一个老狐狸地挂在嘴上。
杜华堂嘴角抽了抽,自觉威信在大庭广众下受到了挑衅。
他是武人,本就性子冲动,被苏慕白一击,像是被点燃的炮仗似的炸了。
“拦下!”他一把抽出了自己的佩刀,高高地挥起,刀刃上寒光闪闪,杀气凛然。
他身后的几十个禁军将士朝苏慕白和楚云逸围了过来,目标都是冲着楚云逸来的。
“杜参将!”不知道是谁唤了一声,几乎同时一阵阵破空声响起。
“咻咻咻!”
一支支羽箭自墙头射下,形成一片箭雨,箭箭都射入地面,密密匝匝地在苏慕白与楚云逸前方形成了一片“栅栏”。
这些羽箭恰好把这些禁军将士隔绝开来,宛如一道屏障,每一箭都是那么精准,像是精心计算过似的。
这下,包括杜华堂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到了,王府那高高的围墙上,站着二十来个侍卫,每一个的手里拿着一把弓。
杜华堂脸色铁青,眸色幽深,怒道:“宸王府敢胆动手……”这是要造反吗?!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箭射来,如闪电般,快得让人肉眼捕捉不到,那一箭从杜华堂的头盔正面射过,一箭射穿,箭尖从头盔的背面射出,然后这个头盔被羽箭带飞了出去。
“咚”的一声,羽箭连着头盔落在了杜华堂身后,“骨碌碌”地打着转,发出的声响显得极为刺耳,也极具嘲讽的意味。
杜华堂的发髻折腾散了一半,还有一簇头发被羽箭削落在地。
汉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下被人削了头发,无异于一种赤裸裸的折辱。
杜华堂的面色更难看了,既愤怒又后怕。
刚才那一箭如果在往下一点点,他的头颅就会被射穿,这条命就会交代在这里了!
风一吹,杜华堂感觉后颈连着后背一阵彻骨的冰凉,这才意识到周身出了一身冷汗。
“姓杜的,”射箭的那个王府侍卫还在墙头嚣张地叫嚣着,“宸王府还没有不敢动的手!”
杜华堂没认出来,可是楚云逸只凭声音就认出了,这个侍卫根本是薛风演假扮的。
其他的王府侍卫们轰然大笑,挑衅地冲着杜华堂发出一阵嘘声。
杜华堂转头朝路校尉看去,本来指望他说点什么,却见他眼神游移,明显是在忌惮宸王府。
杜华堂暗暗咬牙,只能自己上:“楚大公子,现在楚家危在旦夕,令尊自身难保,你可真想好了?”
“康大人一向秉公处事,绝不会冤枉了任何一个人。”
他字字句句意味深长,暗示康鸿达是为了楚云逸才这么做,只要楚云逸就范,一切还可以商量。
楚云逸的耳边又响起了沈千尘的声音:
“蠢!”
“又蠢又笨!”
楚云逸不太服气,明明蠢的是眼前这个人才是。
楚云逸不说话,周围就陷入了一片悄无声息的沉寂。
高墙上的那些王府侍卫全都又拉上了弓,箭在弦上。
而杜华堂身旁的那些禁军将士也没退,全都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长刀与红缨枪。
两方人马彼此对峙着,似有一片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在空气中闪烁着。
“踏踏踏……”
后方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死寂,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如潮水,似闷雷。
一群着玄色盔甲的将士从街道两头以及巷子里涌出,往宸王府的方向汇集,气势汹汹。
是玄甲军!楚云逸唇角微微一翘,立即就认出了为首的人是云展,他带了数百名玄甲军的将士赶到了,个个都是玄甲军中的精锐。
“包围!”云展一声令下,玄甲军将士就从外围把杜华堂率领的这帮禁军围在了中心。
前有居高临下、手持弓箭的王府侍卫虎视耽耽,后有玄甲军的人持刀相对,被两头夹击的杜华堂等人可谓前有狼、后有虎。
云展直接拔剑,锋利的剑尖指向了杜华堂,傲然道:“跟他们啰嗦什么,我倒要看看,有谁敢拦。”
这宽阔的朱雀大街上,剑拔弩张。
街上的其他人家早就紧闭大门,生怕波及其中。
这可是神仙打架!!
那些禁军将士全都严阵以待,死死地紧握住手里的武器,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压抑的气氛。
明明双方还未真正动手,没人受伤,更没人死去,但不少禁军将士却隐约感觉闻到了一股似铁锈的血腥味,在鼻端萦绕着,挥之不去。
他们全都知道宸王府的人全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每一个手上都沾过鲜血与人命,这些人下得了杀手。
对着对峙的时间拉长,气氛愈发沉重。
忽然,杜华堂用一个“走”字挥退了下属,包括路校尉在内的禁军将士都松了一口气,退了两步。
杜华堂大义凛然地说道:“楚云逸是朝廷钦犯,宸王殿下窝藏朝廷钦犯,犯了包庇罪!”
“敝人今天退并不是碍于宸王殿下的权势,只是不想在京城引战,造成无谓的伤亡……”
话说到一半,又是一支羽箭“嗖”地从高墙上急速了射来,携着势如破竹之势。
杜华堂被前一箭惊得宛如惊弓之鸟,紧张地侧身退开了好几步。他受了惊,因此步履蹒跚,还是在路校尉的搀扶下,才没摔倒。
那一箭从距离杜华堂三寸的位置擦过,竟准确地射中了那个掉在地上的头盔。
头盔上又多了第二支羽箭,在地上又滚了滚,滑稽可笑。
路校尉心中一惊。
对方的箭法才精准了,方才其实就算杜华堂不动,那一箭也不会射中他,杜华堂这一退,反而露了怯。
“啰里啰嗦的!”薛风演不耐烦地喝道,示威地弹了下弓弦,仿佛在对杜华堂说,自己可以再送他一箭。
之后,那些禁军将士朝两边退开,让出了一条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楚云逸与苏慕白在云展等一众玄甲军的护送下离开了。
就算不回头,楚云逸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后方那些人灼灼的目光,他的小心脏怦怦直跳。
刚刚,他真以为双方会打起来,那会儿还在迟疑自己是该拔剑还是拉弓呢,结果那个杜华堂竟然就先服了软。
他们自朱雀大街右拐进入长春街,前方好几匹骏马在等着他们了。
苏慕白把其中一匹黑马的缰绳亲手交给了楚云逸,含笑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武将。”
“好好看,好好听,这一次的历练比你一个人闷头读再多的兵书、训练个一两年还有用。”
他的语气中带着提点的味道。
楚云逸神色一正,努力平复着体内那沸腾的血液以及狂跳的心脏,点头应了“是”。
然后,他翻身上了马,对同样上马的云展说:“云展哥,你不是去了丰台大营吗?怎么突然来接我们了,是不是姐夫提前吩咐你的?”
因为心情亢奋,少年比平时话更多,眼睛也亮得出奇。
云展随口应了一声,似是不欲多言。
楚云逸不太了解苏慕白,或者说,对苏慕白的了解,大多来源于云展、唐御初、薛风演等人口中,但是他对云展还是有四五分了解的,隐约感觉到云展的情绪和平日里有点不太一样。
众人策马往西城门方向去了,后方的三百玄甲军紧紧地跟着。
“……”楚云逸与云展齐头并进地策马前进,忍不住就又朝云展看了一眼,片刻后,再看一眼,心道:云展莫不是跟自己一样太亢奋了?
策马时,风狂烈地迎面拂来,把众人的头发、衣袍都吹得猎猎作响。
穿过京城曲折的街道,一行人来都了西城门附近。
西城门的戒备比昨日还要森严,除了常规的城门守兵外,依旧有几十个禁军将士守在那里。
骑在最前方的苏慕白缓下了马速,只对几个城门守兵道:“玄甲军回营。”
城门守兵根本就不敢阻拦,立即往两边退,甚至还招呼那些进出城的普通百姓给苏慕白一行人让路。
但禁军的将士们却不肯让路,其中一个方脸将士扯着嗓门喊道:“奉康大人之命封城门,凡可疑人等一律不许出城。”
方脸将士眸光幽深地打量着苏慕白后方的楚云逸以及一众玄甲军将士。
后方,一个马脸的禁军将士悄悄从队伍中离开,打算赶紧找康鸿达通风报讯。
楚云逸注意到了这个人,飞快地拉了下云展的袖子,提醒他去看那个去报信的人。
云展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苏慕白目光淡淡地朝那叫嚣拦路的方脸将士看去,反问道:“尊驾不许玄甲军回营,这数百玄甲军该去哪里呢,是去康大人府上,还是进宫?”
他这话就差问对方他们是该封康府,还是去逼宫了。
他儒雅的外表与这嚣张霸道到极点的话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宸王的嚣张不少人都有耳闻,毕竟宸王嚣张到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可是苏慕白这个笑面狐狸平日里一向是笑面对人,绵里藏针!
谁也没想到苏慕白会突然一改作风,变成一把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利剑!
“……”方脸将士哑然无语,这根本就不是他可以回答的问题。
而他也知道凭他此刻的人手,最多只能以康鸿达的名字吓吓人而已,双拳难敌四手,真刀实枪的话,他们是干不过这数百玄甲军的。
“……”
“……”
“……”
城门周围的气氛古怪,连那些百姓都感受到了这种微妙的气氛,噤了声。
所有人都看着一行玄甲军宛如黑压压的巨兽似的穿过了西城门,浩浩荡荡地逶迤而去,直往丰台大营。
楚云逸紧跟在苏慕白与云展身后,伏低身子,加快了马速,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要随着胯下的骏马飞了来,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着:痛快!
他们前一刻出城,后一刻两拨人马都把消息禀到了康鸿达那里。
来禀话的士兵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可是康鸿达的心情却很好,笑意从唇角蔓延到眼角眉梢。
“宸王果然是嚣张到了极致。”康鸿达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折扇,一边叹道。
“康大人高明。”坐在他下首的是忠勇伯,脸上露出献媚的笑容,“总算云展这逆子还有点用处,本伯才有幸为康大人分忧。”
忠勇伯的心情也好,所以敢在康鸿达跟前自称“本伯”了。
康鸿达似笑非笑地瞥了忠勇伯一眼,淡淡道:“放心,我知道云家的功劳!”